叶锦添:穿行在光影之中的奇才
叶锦添是个很难界定的人。二十多年来。他游走在古典与前卫之间,带着一份恣意妄为的轻狂,创造了多部堪称风华绝代的经典作品。他穿最简单的黑白素色,谈笑间总是温文尔雅,脑子里却装满天马行空的奇思异想。从服装设计、电影美学到视觉艺术,合作过的都是大导演,拿过的都是大奖项,他不停游走于各个领域却又总能得心应手。2010年,他担任造型设计总监的新版电视剧《红楼梦》热播,奇才叶锦添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1957年,叶锦添出生在香港的一个穷苦家庭。那时候,他和兄妹、父母和七八户人家挤在一个大房子中,一家人拥有的空间就是夹层的上下木板,没有隔墙,只有用围帐划清的界线。
多年后,回忆起童年,叶锦添的脸上仍带着微笑:“智慧是被生活逼出来的。童年时我没有发表意见的习惯,只是喜欢想象,个性比较自闭,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
大人们照旧为生活忙碌,他们不能了解,这个看上去闷闷的男孩子缘何会那么狂热地喜欢黑色和红色,在叶锦添的解读中,那是悲观的颜色。
家里五个孩子,叶锦添排行老四。从小他就比较喜欢奇特的东西,漫画也喜欢特别一点的。那时,同样喜欢画画的哥哥一度成了他的偶像,跟着哥哥,他开始画画和摄影。童年的大部分时光,他都消磨在收集和绘制连环画中了。
“穷人有穷人的世界,当你真正穷的时候,确实也不知道和别人有什么分别。我从小就养成了一种盲目高傲的性格,总是会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对我不利的事情都充满了防范。我很容易会架起一道装饰性的围墙使自己看起来独特和出众。穷也穷得有型有格,虽然口袋里身无分文,但开口都是最贵的和最有品位的东西,无论怎么样都要去最好的咖啡厅,就是喜欢那种气氛。”
父母担心儿子会走上穷画家的人生之路,坚决反对他画画。为此,叶锦添和父母爆发了长达几个月的冲突,直到他多年后站上奥斯卡的领奖台,他与父母的矛盾纠结才算消除。作为妥协,1982年,叶锦添考入香港理工学院摄影专业,毕业后去了电影双周刊《曝光人物》当摄影师。
在美术方面,叶锦添没有接受过太多正统训练,但却不妨碍他越画越有名。后来在香港本地的一次美术大赛中,他得了几项大奖。也正是因为这些天马行空的画作,他被香港电影“怪才”徐克一眼相中。1986年,吴宇森筹拍电影《英雄本色》,徐克是这部戏的监制。在徐克的力荐下,29岁的叶锦添成为该片的执行美术。在这部电影中,叶锦添为周润发做出了一个风靡一时的经典造型“小马哥”——牙签、西装、风衣和光可鉴人的发型,轰动全港。
毫无疑问,23年前与徐克的初次邂逅让《英雄本色》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虽然那仅仅只是他踏入影坛后的第一份工作。与此同时,叶锦添还经常以双重身份穿梭于不同的摄制组,在做美术指导的同时,还兼在报纸上开设摄影专栏。此后与关锦鹏合作的《胭脂扣》更是彻底激发了他的创作灵感,催生了叶锦添内心对于电影,从工作到喜爱再到痴迷的疯狂历程。
出于对西方艺术的喜爱,1987年,30岁的叶锦添背起行囊,凭着一口不流利的英语走遍整个欧洲。从最西边的葡萄牙到东南边的希腊爱琴海,再到东北边的南斯拉夫,他度过了一个年轻艺术苦旅者最难忘的悠游时光:一身旧军衣,十足的探险队造型。白天吃着面包,赶赴博物馆、美术馆,晚上则落脚小旅馆和青年旅社。睡不了几个小时,又兴致勃勃地出发,寻找新的视野。在每天每分每秒中,说不尽的经验,已潜入了身体的记忆里。旅行让叶锦添找到了同类,“看着毕加索、凡·高他们的画,我就感觉像自己画的,因为他要表达的就是我想表达的,里面有我自己的感觉。”
在现实与理想中把玩平衡
回到香港的叶锦添满怀希望,准备在电影上大显身手,哪知“机会屈指可数,生活穷困潦倒”。不仅日子穷得叮当响,而且甚至一年里也没一部戏可拍,有时连午餐都吃不上。前途在哪里?艺术是什么?叶锦添进入了事业的低谷期,心情郁闷。
就在这个时期,叶锦添对中国的传统文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到处找来老杂志和旧书,发疯般地研究起京剧脸谱,看京剧装扮,琢磨京剧戏服甩袖,企图在尝试恢复一种传统美感的同时,融入个人的经历和眼光。
真正翻身是在1993年。电影《诱僧》剃光了影星陈冲的眉和发,反倒成就了叶锦添。他拿到了生平第一个大奖——台湾金马奖最佳美术设计奖。这是他事业的重要转折点。
艳丽妖娆的《诱僧》使他结识了该片男主角吴兴国。叶锦添信手拈来的几幅设计图被吴兴国一眼瞧中:“不错嘛,愿不愿意跟我去台湾?”由此,叶锦添加盟吴兴国经营的当代传奇剧常舞台让叶锦添的想象力得到更淋漓尽致的宣泄,惊艳至今的《楼兰女》由此诞生。
“这些戏服,极尽繁复又华美艳丽,全是我一针一线做出来的。凤冠代表婚礼、假花代表死亡、链条代表枷锁、利剑象征复仇、海藻意喻生殖,剧情每一步发展和人物内心的活动变化,我都尽量用这些服装的符号外化出来。1993年《楼兰女》在台湾首演,一炮打响,很多年轻人都来了,连那些老一代的人,也好奇地来看我们在搞什么新的东西。”
当第一次看到演员穿着他设计的衣服在舞台上表演的时候,叶锦添被震住了。“吴兴国让我懂得舞台演员身上的魔力。演员可以将你想象的感觉找出来,他们身上有一种力量,你在他身上找到了这个力量,你就能让他演的形象立起来。《楼兰女》的服装设计使我在台湾红起来,并引起国际关注。可以说,吴兴国对我艺术的成功影响最大。”
自此以后,叶锦添好运不断,他转型做了7年的舞台剧,担任了四十多部戏剧的服装造型设计、道具、舞台设计工作,接触到了大量的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大到唐宋的建筑,小到衣服袖口,这对他日后的设计影响很深。
2000年,是叶锦添事业上的转折年。这一年,他的名字与一部叫《卧虎藏龙》的电影紧密相连。2001年的奥斯卡之夜,当相貌平平、服饰简约的叶锦添带着他惯有的斯文和腼腆走上领奖台,从著名影星凯瑟琳·泽塔·琼斯手中收获了万众瞩目的小金人时,这个第一位在奥斯卡奖台上得到认可的中国电影人,创造了,一段与艺术、信念、历史三者交融的奇迹。
丰富的灵感源于积累
叶锦添的服装作品不仅而貌丰富,并且跨足各种艺术形式,包括电影、舞蹈歌剧、戏剧、戏曲、传统乐舞、音乐剧场等。而他的创作灵感,到底从何而来?
答案很简单,厚积薄发。叶锦添的书架足以让每一个爱书人又羡又妒。上白天文,下至地理,早自远古神话,近到当代艺术,种类涵盖诗歌小说、建筑戏曲因为工作需要,他还特别收藏题材偏门的书,他甚至专门到日本去寻找有关城堡设计的书,研究攻守双方的战斗,城堡每个地方的功能。“事实上某些领域内的专业书籍,在我的工作中也用得到。例如做船的书,拍《赤壁》时要做船,我们要计算浮力,研究船怎么压在水面上,这牵扯到整个设计的可能性,需要很多专业知识。”
从艺术的道路一路走来,叶锦添也从读书人变成一个著作颇丰的作者,从《繁花》、《流白》到《神思陌路》,他笑言自己与书是“共生关系”:“很多人看书是为了丰富自己写作的天空,我不是,我看什么有感觉都会去做。”他看文字,便制造文字;他看技术,便制造技术;他看影像,便制造影像;他读书,自己也写书。
醉心艺术,但叶锦添的日子并不宁静。多年来,从《大明宫词》,《橘子红了》、《射雕英雄传》、《无极》、《夜宴》、《赤壁》,到如今的新版《红楼梦》,叶锦添的服装造型一直备受争议。对此,处于争议旋涡中心的叶锦添很坦然:“我一直在强调,不论谁设计新版《红楼梦》,不管设计成什么样,都会被批评。真正的艺术应该是单纯的、纯粹的。我处于精英文化的尖端,为了满足那些每天看很多世界艺术品的人,必须走得更快。艺术是整体的,现在只是一个过渡期,我相信,观众一定会喜欢我们耗费了大量心血做出来的作品的。”
叶锦添表示,无论是荣誉还是责难,今后仍会有很多,但他不会为之所动,因为自己要做的事情,想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比如我现在很喜欢写东西,写自己每天的心情。多年的艺术工作,让我有很多积累,我会一本本把它写出来。我想,这不是贪心,而是自在。我想努力做出一点乐趣来,尽量享受不一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