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一只忧郁的跳蚤(文学是一只忧郁的跳蚤是谁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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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是一只忧郁的跳蚤。
“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跳蚤。”这些跳蚤就是人生的种种不得意,是忧郁孵化的温床。一旦成形,这只跳蚤便化身千万,如影随形地追逐着每一个在文坛上留影的过客。
它很懂得从源头进行啮咬。在东方,有人受不了它在岁月中的缠磨,留下“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便落荒而逃;有人因见了一眼“巧笑倩兮”的美人,便被它盯上,听着雎鸠关关的和鸣,却是“辗转反侧”,夜不成寐。在西方,它钻入了特洛伊国王悲戚的褶皱,看着这个老父亲匍匐在敌人的脚下哀求儿子的尸体,它穿透了阿克琉斯的脚踵,让盲诗人荷马在暗夜下独自垂泪。基督晚餐的餐桌上,它大快朵颐;高悬的十字架上,它随着人们的悲号而舞蹈。
它像恋人一般深情拥抱着古今中外的文人,它深知越是刚强的人,越是内心柔软。一颗颗不屈的魂灵,总会日夜发出悲鸣。这,令它强大。在汨罗江畔,它曾苦口婆心地劝阻形容枯槁的屈子,却无力阻止其投入冷冰冰的黄泉水。从此,它对那一汪汪或青或碧、或狭或阔的水又爱又恨。这些活水令其无比强大,伸展伸展四肢,摆动摆动触角都有擎天撼地的伟力,让无数凡人为之痴狂。它知道,这便是本源的力量。然而,它又无比憎恶着这脉源泉,因为这一派浩渺的浮光,吞噬了太多恋人的生命。它能把他们的名字如数家珍地报上来。孕育着《诗经》的黄土地上,有陈天华、王国维、朱湘、老舍……。散发着异域格调的大洋彼岸,有哈特·克莱恩、莎拉·蒂斯代尔、弗吉尼亚·伍尔夫……一次次无奈地看着招魂幡引渡着这些才华横溢的恋人奔赴生命大道,它却无能为力。就像一味药,在医痴医愚医麻木医冰冷之余,死亡是它偶尔出现的副作用。虽痛,却弥足珍贵。
它静静地守护着属于自己的婴孩,却怎么也擦不干林妹妹眼角的泪,哄着翠翠和白狗在月光下安然入睡,又为海子留下的春暖花开黯然迷醉。闲暇时,也去访访活跃的知己,与莫言把酒言欢,去一瞥那片红彤彤如满天霞锦的高粱地;与迟子建温柔对坐,去一见那波光粼粼的额尔古纳河。偶尔穿越大陆走台湾,看看张晓风十月的阳光是否黯淡,余光中那抹浓重的乡愁是否依然挂满宝岛的林梢。
它从未想过自己的命运,只是跟随着一众恋人从幽幽太古穿越至今。然而当听到现实无比热闹的喧嚣,它低头看了看自己,隐隐有了忧虑。过去的它是多么健壮,一灯如豆的暗昧长夜,风吹林动的飒然松涛;伴着青灯古佛夜读的清秀书生,偎着临江绣楼眺望远方的红袖思妇;无边落木萧萧,暗香浮动黄昏;千山暮雪,冷月秋笛;寒鸦老树,孤雁悲啼。那些原配的世界,那些旷古的幽静和伟大的哀愁,令它一时膀大腰圆,气壮如牛。它从未想过以前能发出吴侬软语的朱唇在现在也能亢奋地云天变色,只不过声音如鸦鸣般呕哑嘲哳;它也从未想过若是林妹妹不再流泪,而用裂帛般的嗓音去嘶吼“我在遥望,月亮之上”的农业重金属,那种临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凄美怕是荡然无存。现在的人都行色匆匆,脸上挂着堆起来的笑容,没有哀愁,没有发自内心的忧郁。即便有过汶川地震的短暂全民悲恸,创伤平复,人们依然用堆起来的笑容去迎接被阴霾环绕的阳光。长期的营养不良,它变得细脚伶仃、瘦成了一根游丝,但从未向人们请求过施舍。因为它明白,有知己在,有婴孩在,有人在,就有忧郁,有了忧郁,自己就存在。
也许,我们到了善待这只跳蚤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