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断无人区(节选)

名家旧作 王宗仁 昆仑窗

  一九五九年春天,我所在的汽车团参加了平息西藏叛乱的战勤运输。那是一段让人回忆起来心里发烫的日子,我们的轮胎咬着青藏公路上的石子,昼夜不息地奔驰,路面上从早到晚迸着火星。

  那天,我刚把一车战备物资卸在拉萨西郊兵站,排长李黑子就通知我:待命。准备马上出车。

朗读者 陆川 天下所有慈母的跪拜包括动物在内都是神圣的

  一小时后,我的车运载着一车俘虏碾过了拉萨河上的木桥。出了拉萨八十公里,便是羊八井兵站。按原计划我们要在此地检查车辆,因为有散匪骚扰,我没停车,继续挂上高速挡飞速赶路。就在这时,突然蹦出一个人,站在公路当中拦车。

  我点了一脚刹车,停驶。拦车者是个藏族姑娘。我心里涌上几分火气,摇下了车门玻璃,谁知还没等我开口,她就说了话:对不起!我要看看我的阿爸。

  她的汉话讲得如此流畅、准确,令我吃惊。只是,她的阿爸是谁我并不知道!

  她指了指车上面。我马上明白了,她的阿爸是个俘虏!我的心不由得抽搐了一下,真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件敏感而棘手的事情。

  坐在我车上的副连长显得很沉着地下了车,一脸遇事不慌、胸有成竹的稳重。他和拦车人搭上了话:大姐,我是车队的负责人,你有什么事请跟我讲。

  藏族姑娘彬彬有礼地一手提了提藏袍,一手放在胸口,嘴里念了几句祈祷的话,然后对副连长说:我希望能看到你答应我提出的这么一点要求。说罢,她再次指了指车厢里的俘虏。

  副连长明显地为难了,但是他收起了准备摊开表示无可奈何的双手,只是望着对方。

  姑娘又说:难道做女儿的看阿爸一眼也算苛刻的要求吗?

  副连长只能这样安慰她:请你放心,我们会按政策对待他们的。等一切有了妥善安置,你的阿爸会和家里通信的

  她打断了副连长的话:不,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怀疑,可是我不想那么远了。我现在只求你一件事,让我和他说最后一句话。我的阿爸犯下了佛祖不可饶恕的罪,我要和他讲我这一生说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为什么要这样悲观呢?他如果改造好了,仍然可以回到你和家人身边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你就让我和阿爸讲一句话吧!

  这时,车厢的俘虏群里突然有个人挣脱着绳索的羁绊,叫了一声:拉姆!站在车厢后角处的哨兵立即制止了他,他又不敢动了。我看了那俘虏一眼,他穿着十分讲究的藏袍,狐皮大帽遮着方而大的脸庞,一双眉毛像碳素描出来特黑特粗。不用说他就是姑娘的阿爸了。

  姑娘再次提出,她要和阿爸讲话。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分儿上,副连长便果断地对她说: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可是,我必须知道你对你阿爸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姑娘稍稍沉思一下,答复道:不但你可以知道我要说的话,大家都可以知道。

  说着,她朝前迈一步,冲着车上刚才那个挣扎的俘虏说:阿爸,你再也见不到你的女儿了!

  说罢,她就离开公路,拼命地向路边跑去。那儿是一片覆盖着积雪的草原。

  藏北无人区。

  这时,早春的一阵风雪突然飞卷而来,遮没了她的身影,也遮没了我的汽车。

  我的心里压上了一块重石。汽车重新开动后,我对副连长说:看来,那姑娘要寻短见了。也是,阿爸当了叛匪又成了俘虏,她哪有脸见人?

  副连长摇摇头:我看不像。

  不像?那么你说她要干什么去?

  不知道。反正,她不像寻短见。

  我没有再问。车轮碾在公路上沙沙的声音有节奏地反弹着。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拦车的藏族姑娘。当时和现在,我始终认为她是一位长得相当漂亮的藏家女孩。我曾多次对别人这样说过:天哪,我万万没有想到在拉萨河谷竟然还有这么一位相貌出众的美女

  当她冷不丁地出现在我车前时,我只急于刹车,手忙脚乱,心不在焉,根本顾不上留意她。车停后,在副连长和她搭话的当儿,我这才细读了她。

  她穿一件镶着黑边的深红色平绒夹藏袍,袍边上的提花字是藏文扎西德勒,意思是吉祥如意。披一块绿缎披肩,一条二指宽的黑带紧束腰间,这使她本来就修长的身段越发苗条。她的脸色白洁细腻,散放着淡淡的玉质光芒。丰满湿润的嘴唇缝隙间露着非常洁净的牙齿。那一对眼睛黑白两色格外分明。我永远记着的是她的那双合脚、美观的藏靴,给她平添了更多的美丽,使人觉得这双藏靴只能穿在她的脚上,才能在男性面前显示出魅力。

  像我遇到的其他藏胞一样,她的一只臂膀露在长袍外,那只臂膀轻柔如水

  我心里暗想:西藏的水土竟能滋养出这么一个活脱脱的美人!

  世间有些事情的结局常常是出乎人们意料地离奇。你明明被严寒冻得浑身筛糠,但是最后你被送进医院的理由是中了暑;原本渺茫陌生的一个站在地平线上的人,一夜间成了与你朝夕相处的亲人。

  摘自解放军文艺出版社《藏地兵书》

  王宗仁

大片预告 11月,才是好莱坞大片保护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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