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时日低矮而天下羊白)
视线被雾霾占据的一月里,他像往常一样在由缓慢变为激扬的闹铃中猛然惊醒,全身的细胞一瞬间苏醒,周遭的事物逐渐变得清晰,眼睛有被擦亮之感。他随手关掉了嘈杂的铃声,在被窝里轻轻眯起眼睛延长早晨的睡眠,五分钟后,他娴熟地穿上毛衣,套上棉袄,脚下拖着棉拖走到洗漱台前。从窗外放眼望去,白色的泡沫般的晨雾像细小的颗粒尘埃浮游在空中,能见度不到五米,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怅然。很淡很淡。
未见黎明拂晓打破寂静的夜晚,他从均匀的呼吸中陷入沉睡,然后在某一瞬间抵达惊愕的顶峰,在黑暗中独自醒来。汗水濡湿了他的脸颊。尽管他多次尝试再次陷入梦境的深渊,结局却得到显而易见的失眠的答案。对这种尴尬的现象他常常感到手足无措,并且找不到其中的缘由。当时间演变为一种趋势明朗的轴线,他的失眠也便说的通了。久而久之,他放弃了追索答案踪迹的手电筒,任它裸露在空气中,在时间的剥夺下摇摇欲坠,最终接受眼前的漆黑。自断寻找真相的途径,持久的茫然已经在年月的风雨交织中显现出麻木的迹象。
即使许多年过去了,他依然保有看书的习惯。将背轻轻靠在床头,两手捧着一本书,手边的台灯打在精美的书页上涤荡出暖烘烘的感觉,他会孜孜不倦地在年月的鞭策下读完,直到一本书在他手中终结。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切,也抛弃了一切。他扼杀了他的孤独也成全了他的孤独。
我们说过一些很微妙却又很贴心的话语,在嘴边不下于千遍。对于这种直抵内心深处的语言失去抗拒的能力使得惶惑再次出现。从落地的一瞬间起,孤独就一直伴随着我们,携裹到生命的终章。在婴儿时期,思维和辨别能力处于低迷,如同一张白纸。在时间的滋润和摧毁下,我们无可奈何地看到白纸逐渐由密密麻麻的黑字填满。甚至来不及看到演变的全程,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我们从婴儿时期嗖的一下跳跃到了生命线的另一端,并且慢慢地向终点靠近,随时都有在此颓败和消亡的风险,置身于悬崖峭壁的边缘。可笑的是,我们被时间折磨得焦头烂额即便在各种指向真相的路径上找到所谓不值一提的每天渴求的答案。这些自欺欺人的谎言还不够多么,是啊,我们终于找到答案了。找到了我们所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周而复始地思考一个命题紧咬不放,把自我编制的华丽外衣穿在身上当成璀璨的装饰。是啊。我们极力探寻着一切,却又蒙蔽着双眼,自己给自己戴上隐形的面具,以此来麻木自己。
我所知道的最残忍的是我再也不是十七岁,那个站在风中短发被吹乱的少年,唇角上翘,眼神流露出不羁,眉宇间却隐藏一丝丝难以发现的温柔,血液里种植着青春期根植的叛逆因子。每天大肆的挥霍为数不多可以用来挥霍的青春,却对时光的流逝感到无常,像体内衰老的细胞,对死亡欣然接受。如今,我回过头看那条遥远的彼端之路,像隔着沉重的雾霾,怎么也看不见来时路。所以,我选择了遗忘,选择了不闻不问,选择了淡漠。我比谁都要明白,太阳终究会照进来,雾霾最终也会散去,来时踏着彼端的路途奔走至现在的我和上面残存的脚印都会被阳光反射到眼底。也许痕迹会被风干,以致于我无法辨认出原有的光景,任凭仅存的残像活活地折磨自己。而我却也在这份“折磨”和“痛苦”中自得其乐。几年过去了,过去也许我会这么想,我会依着小小的幸福暗暗自喜,会莫名地流泪。而经过风雨的洗涤和雷电的摧残,我忘了怎样流泪,即使我依然能在无数个寂静的夜晚听着电台的叙述把自己感动。让我温暖却又心碎。时代已然改变,又怎能用过去的眼光看待现在的世界,那只能证明你的肤浅。
沿着时光的长河一路的洗刷,一直至今。试图开垦更为宽阔的荒地,也许可以在上面种上向日葵,等待花开的时节。也许某年夏天,一个人躺在向日葵花田里,静静地躺在肥沃的土壤上,阳光蒸腾后散发出饱满的水分,风吹过后飘向遥远的天空。在看不清的深邃的蓝色中消失殆尽。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联想到文森特·梵高,在金黄色的向日葵花田里,在阳光的炙烤下持着左轮手枪,对着深邃的蓝色看见了永恒。在微风拂过他的脖子的时候,在土壤里的水分被阳光蒸发飘散到空中的时候,在来自更为遥远的时空外传来的召唤的声音的时候。他意念一动,扣下了扳机。水分子飘进了看不见的深邃的蓝色中。一种更为贴切的孤独——死亡。他把他的孤独留给了永恒的宇宙。
在视线被雾霾占据的一月里,我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背着背包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穿梭。庞大的人群在雾霾的遮掩下显得仓皇狼狈,每个人都是一个个体,每个人都是一座飘在大海中心的孤岛。经历烈日的侵蚀放逐,风雨的席卷冲刷。在彼此交错的人群里听见心跳的声音。等待阳光照进心情的缺口。世界如此温暖,我却感动得想掉眼泪,而我却忘了怎样哭泣。
南方小镇的阴天显得更加寒冷,穿着呢子风衣走在零散的人群中,庞大的车流和巨大的声响遮蔽了城镇的天空,天空没有深邃的蓝色。是带有铅灰色的苍白。深冬时的寒意侵袭全身,冷风从脖子灌进来,不免耸了耸肩做出萧瑟的动作。回首只有一地枯黄的梧桐树叶,被风吹乱。度过的经年和漫长的时日像遥远的星系无法捕捉,当事物显露出轻微的迹象,对此我有一览真相的冲动,却不再为此刻意做出强求。我献身于孤独,也成全自己的荒芜。也把永恒献给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