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里的呼吸(琥珀的内含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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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灯火里的小区,静谧明透,没有一丝尘埃,像枚用清水洗润过的大琥珀。星星垂着眼皮,琥珀凝固了声响,回家的踪迹,行人的鞋底轻若落絮。静水深流,晚风的水草,在楼群的梳齿里,招招手,摇啊摇。 晶亮透明的琥珀,会呼吸的琥珀,灯火橘黄,入心入骨的暖。晚归的人,循着灯火的走廊,心念着芝麻开门的密码,轻启门扉扇叶。一窗窗灯火,点亮一家家温馨的日子,锅碗瓢盆交响曲里,春水暖暖。 六年了,六年间,因了鸡毛琐事,我几次匆匆穿行小区,总是预先设防,麻钝了思绪,封固了眼睛,面无表情,恍若隔世。我是一枚被大琥珀遗落的小琥珀,假做不曾在此活过十年,假装是个失忆的过客。这枚伤心的琥珀,素面素颜,在原地等着我。我不来,它不老。 流暖的灯火,施了魔法,拖拽我的脚踝,牵引目光。我还没来得及掸掉从头到脚的躁气浮尘,空着手,空着思想,像个离家出走被寻回的游子。这条我曾走过十年的小路,舒柔地偎依脚下,不动声色,任我空空落落地回到生活的原点。 河水奔流,托举着喧腾的泡沫。久违了,36楼2门102室,隐于琥珀隐于楼林的小屋。久违了,醉过梦过情深雨浓百唤不回的往昔。 二 到离家五十里远的工厂工作不久,一天,父亲从老家押车送来一套灰布面沙发,又带我回县城挑选了齐腿高的矮家具。站在三十多平米的小屋里,她的脸上漾着幸福的波纹。她是个不懂挑剔不会埋怨的人,嫁鸡随鸡,我做的事,她都喜欢。她的大眼睛里,有无声的温良,胜过千万句情话。 她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媳妇,心善手巧,望看一眼行人的毛衣花样,回家就能织出来。邻居老太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天天吃过晚饭,喊她在楼口小凳上织毛活儿,做针线,母女一般。 一个春风拂面的五月,我们的小家迎来了春花可爱的女儿。一家三口金灿灿的葵花笑脸,多么像,简单知足,日子香浓。 那时的我,多像一枚带火的陀螺,只会上班,不会对人温柔,不会对人好,哪怕一句虚情假意暖心的话都不会说。带她外出查病时,想起走过的日子,想到她的好,我说了句疼怜的话,眼泪从她眼角淌了下来,淹没了整个尘世黄昏。 她和我母亲一样,有贤妻良母的品质。即便唠叨,也轻语呢喃。她和女儿唠嗑,我伏在床上佯装小睡,听得享受。她走后,一次母亲当着我的面哭了起来,我第一次看到母亲悲伤落泪。 她的目光总是把我望成一棵树。我就树一样根须潜滋,枝叶繁密。其实,我就是一根无能的木头,她的眼角淌出最后一滴泪时,木头里渗出一枚绝尘避世的琥珀。这人间的大琥珀,原就是一个大游戏场,她说走就走了,无论声嘶力竭,不管老泪纵横。第一次我知道人的脆弱渺小,第一次我被掏成没思想的空壳,第一次我蛛网的血管里流动粘稠的酸液。 她和我藏起了猫猫,回过头,我才明晓往昔的日子才是日子,今日今时皆为虚度。她的一倚肩,一轻语,如箭镞离弓,迎面攒心。 红尘就是一场雪,起和终,都是空。 三 上小学时,大字不识一笸箩的我,在当院饭桌上看到一页称骨算命的铅字纸。我按照自己生日,找到了对应的解说。脑子里深深刻下几个字:爱情的痛苦会伴你后半生。那时人小,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害怕,脑袋壳里瞬息就生出了烦恼的嫩芽。 小时候怕的,在兴致勃勃的日子里,还是来了。如果这是我婚姻的宿命,老天又为何因了我,伤害了她。人间百般愁,倾盆淋透我,为何要绝人之路。也许老天会说:这才够疼,才够你后半生。 两个人登山,抵达峰顶,只剩下一个,空若落谷。 我还在街边小摊吃咸菜喝粥,在俗庸的尘世走肉行尸,在咸腥的海风里望空双眼。 四 女儿回过小区几次,每次到了36楼,脚步就停下来,眼泪簌簌淌下来。 她慈爱的妈妈最放不下的也是这个宝贝女儿。女儿眼里的琥珀止不住,闺蜜挽着她的胳膊陪着流泪。 女儿说,真想敲敲门,看看以前的家里现在住的是谁,长什么模样。 我走进楼门,踏上几阶窄仄的楼梯,站在小屋门口,等她温良又美丽地来开门。饭桌上,小鱼溢满香气,小虾新鲜光泽,羊角辫女儿台灯下正写作业。 望着崭新的防盗门,我拉回思绪。门内应该是小两口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那时年轻的我们。 墙角的蜘蛛网挂了尘灰,灯光映下来,照到我往昔加班晚回的脚步声,照到我领着女儿走出楼门的欢语声,照到她下夜班推自行车进楼口的响声。 我踱到楼南,三面窗子仿佛认出了我,想和我说话。她就在西数第一个窗子里晾晒滴水的衣服,就在第二个窗子里烹饪柴米油盐的日子。我坐在第三个窗内,喊女儿看窗外白亮的雨帘,给女儿找粉红的小雨靴,撑一把伞去学校操场踩水。 五 那时候,日子是日子,幸福是幸福,冲到了每根指尖,每根发梢。 那时候,大片大片的日光,裹着我们的笑声,往前走。 那时候,鲜花盛放,蝶舞莺飞,春风盈袖。 那时候,牵着她的手,满世界温柔。 我来了西部戈壁。等着我的,是一枚高原的琥珀。 高原的日子,是一场修行,从骨血里,一根根拔刺。 缺氧的琥珀,只是迟钝了疼痛。 如何修行,也回不到最初的时光了。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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