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娘(绣娘凶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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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娘
娘走的那个晚上,是端午节的前一天。五月,乡下人俗称“雨砣子”,雨水格外多,天也是阴冷阴冷的。那天晚上,雨一直下个不停,窗外一声一声的惊雷,仿佛就在头顶怒吼着,闪电也一道连着一道,嗤嗤嗤地在夜空中狂奔着,飞舞着,仿佛有无限的愤忿和痛苦要发泄。
  第二天早晨,一切归于平静,没有了雷声,也没有了雨声,空气里面满满地弥漫着湿漉漉的晨雾,东方已隐隐现出了太阳那久违了的鱼肚白,倦飞的鸟儿们也开始活跃起来,在房前屋后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吵闹起来。
  太婆从她那间狭小潮湿的房间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来到绣娘的房间,轻轻地敲了敲门,没有回音。太婆知道,绣娘这几天咳嗽又犯了,天一冷,她就要咳好久,肠子都快咳出来的样子。可这个晚上太婆没有听到绣娘的咳声,是雨声太大听不见?还是自己老了,耳朵不灵了?可绣娘平日时这个时辰也早起来,开始喂猪喂鸡了呀。
  太婆用力推了推门,门没关紧,就吱呀一声地开了。太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只见绣娘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嘴角满是深红的血迹,那血迹已经干枯,眼角还有隐隐约约的泪痕,左手紧紧地捏着一个白白的塑料袋子,右手则紧紧地抓着胸前的衣裳,似在撕扯一般……
  太婆的头开始晕眩起来,口里喃喃道:“孩子啊,你肚子里有再多的苦,也不该走这一步啊……”年迈的太婆哪里禁得住这样的打击,一头栽倒在地。
  绣娘是吞老鼠药走的。没有人知道她那一刻是怎样的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在怎样的一种绝望和苦难中走完她最后的人生的。小村平静了,没有人因为绣娘的死而显得特别的难过,只是有些老人开始叹息了:“哎,绣娘的命太苦了,可不管怎样,也不该这样子个死法啊。还有太婆,那大年纪,哪个来管啊?”
  儿子钢钢从广州火速赶回来了,他满脸是泪,一言不发。女儿月月从浙江赶回来了,怀里还抱着一个八个月大的婴儿,她伏在母亲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妈啊,是女儿不孝啊,女儿害死了您啊。我的苦命的妈妈啊……”那哭喊声倾吐着她的满脸忏悔和对自己的恨。
  绣娘本不是个苦命的人。高中毕业那年,心灵手巧的她,被大队安排在队里做了一名记工员。绣娘个子不算太高,她五官匀称,一头,乌黑的长辫子几乎垂到后腰,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很多人羡慕的事。要知道,那时候长辫子可是最流行最时尚的打扮啊。绣娘的脸也好看的人见人爱,一双圆圆的脸蛋,总是红扑扑的,特别是笑起来,那对浅浅的小酒窝真似花蕾儿吐蕊一样,让人心生怜爱。她平时装着虽然一点不算华丽,但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妥妥贴贴的。反正,在湾子里,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没有一个不愿意跟她在一起说话玩耍的。
  是一个叫荣文健的年轻人的出现,改变了她一生历史命运
  荣文健是农学院毕业的大学生,在镇上的农技站工作,这一年,站里派他到绣娘所在的生产队蹲点。荣文健白白净净的,个子约一米八左右,潇洒,健谈,很是讨人喜欢。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都被对方的优点所吸引。他主要是搞农业研究和农作物的病虫发生规律和防治方法的调查和研究,然后写成材料,由农技站印发,统一分发给全镇各生产队参考使用。
  他们谈的很投机,她经常配合他在棉花地里取样,在水稻田里抽检,经常看得见他们忙碌的身影活跃在田间地头。村子里的人都说,他们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他们彼此也认定,对方就是自己的所爱!
  相处的日子久了,两个年轻人爱的火花终于迸发,在一个夏夜,他们终于彼此拥有了对方的初夜。
  如果不是荣文健的陡然离开,也许他们真的成为了一对人见人爱的好夫妻。可是,荣文健的离去,打碎了绣娘的所有梦想。那是稻子快收获的季节了,满地金灿灿的稻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随风起伏,象是一片金色的海洋,到处闻得到丰收的喜悦和香味。绣娘看着这些自己那样熟悉的稻田,想象着丰收的日子就要来了,她和他的爱情也该开花结果了吧?心里一阵激动和喜悦。午后,荣文健拿着一封信,喜不自禁地跑到绣娘面前,激动地说:“绣娘,我写的农业科技论文在省农科杂志发表了。我们站里派我到省农科院去深造一年。我终于盼到这一天了……”那天晚上,他和她喝了好多,他们彼此醉在了对方的怀里……
  绣娘苦苦盼着荣文健的归期,她天天跑到邮电局,看有没有他的来信。可是,一天,两天,一月,两天,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却没有他的只言片语。
  绣娘失望了,荣文健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也没有了他的任何信息。绣娘的心死了。
  随之而来的闲言碎语也四处弥漫开来:绣娘被人玩了,又甩了。绣娘傍当官的没傍成,自己倒被人玩腻了踢开了。女人么,就是这样犯贱,不要脸……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没出嫁的黄花闺女摊上这样的事,是怎样的后果?绣娘的脸不知道该往哪里搁,父母也为绣娘的事遭人耻笑。绣娘真想钻到地下去,永远逃开人们的耻笑和揶揄。
  绣娘在人们眼里,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孩。每家每户的父母在教育他们的儿女时,都要这样说:“你们可不要学绣娘一样,不要鼻子不讲脸。遭人呸呀!”
  父母为了绣娘,真的快气个半死。他们四处托人,好说歹说,才算把绣娘嫁给了比绣娘大十三岁的一个劳改释放犯大平。
  大平的家在湖区,离绣娘的家大终六十里地。大平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平时喜欢抽烟喝酒,游手好闲,因为好吃懒做染上了小偷小摸的坏毛习性。因为偷生产队的一头大水牛,被判刑五年。刚出狱时,大平对绣娘还颇为尊重,但没过多久,他从旁人嘴里得知了绣娘的情况,便对绣娘横鼻子瞪眼起来:“哇操,原来老子找了个破罐子啊。你他妈给老子戴绿帽子啊?贱货,婊子。”
  从此,绣娘的生活就如生活在黑暗的旧社会一样,没有一点欢乐和笑容,她在人前抬不起头,在人后成了人们饭前茶后的笑柄。可怜的绣娘啊,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她多么希望,此时此刻,荣文健能够出现在她的面前,给她一丁点儿的安慰啊。可是荣文健如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过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了,后来绣娘得知,荣文健已经在城里娶妻生子了,她的心彻底绝望了。
  绣娘的儿子钢钢出生了。儿子的出生,给生活无助的绣娘多少带来了一丝希望和快乐。她把人们的嘲讽和讥笑不屑一顾了,她把大平对她的怒骂和斥责也当成了耳旁风,她的心里,只有对孩子满满的爱。
  大平父母去世的早,他是个孤儿,靠奶奶一人独自拉扯大。绣娘俨然成了一家之主了。家里的洗衣做饭,喂猪喂牛,孩子和奶奶,还有大平的吃喝拉撒几乎都由她一人操持。大平是个不管事的主儿,动不动还拳脚相加,这个家,除了绣娘,别无出路。
  待女儿月月出世时,绣娘已经瘦得不象一个人样了。她的脸上长满了黑斑,头发也显出白色来,身体也开始浑身疼痛起来,胸部每天如一块石头堵住一样,喉咙里经常有绿色的液体吐出,咳嗽也是一日比一日严重。绣娘的身体每况愈下。
  可既便是这样,她也没有得到大平的任何同情和帮助。他向一个索命鬼一样,每天不是对绣娘动手动脚,就是对孩子们吆三喝四,家里的一点收入,都要被他逼去抽烟喝酒。这个家濒临毁灭。
  恶人有恶报。大平最终非命于烟酒之间。一天,大平又到村头去玩耍,几个年轻人不知怎么一下子开始赌起酒来。大平在赌酒时,连喝四瓶白酒,赌注是赢了得一百元。就这样,大平为这一百元,终结了他的生命。待绣娘得到消息奔来时,大平已双眼无光,醉醉的躺在地上,生命被酒精夺走。那一刻,绣娘怔怔地站在那里,她的眼里没有一丝眼泪,真的,她的心如死人一般,没有了灵魂。也许是她经历的苦难太多,心已习惯了死亡
  日子一天天过去,绣娘看不到她的希望在哪里。孩子们渐渐长大。他们在旁人冷漠和蔑视的眼光里长大成人。
  为了孩子们能够有钱念书,绣娘除了种几亩地外,一有空就去帮人打临工。湖区的农户,每到栽秧的时候,就要请许多临工来帮助扯秧挑秧和栽秧,绣娘每天天一麻麻亮,就把家里大小事务安顿好,把太婆一整天的饭菜煮好,放在煤炉上,然后就骑上自行车,匆匆忙忙赶到地头,帮人挑秧栽秧。有时候,娘家那边有人要挖花生,摘棉花,或者收油菜,她都要拖着瘦削的身体去参加,不管怎么说,多少能挣点钱,贴补家用。有时候,农活忙完了,她还骑上自行车,到野外的沟汊里,捞些小鱼,田螺,然后弄到集市去卖,给孩子们凑点学费……
  艰难的日子终于快有个尽头了,两个孩子相继高中毕业,绣娘以为苦尽甘来,好日子在向她招手了。可是,她又一次失望了。儿子钢钢在学校谈了一个对象,两人情投意合,可女孩不知怎么就打听到了绣娘过去的经历,对钢钢说:“原来你有这样一个妈妈,你不嫌丢人我还害臊呢!”最后两人不欢而散,钢钢把一肚子火发在绣娘身上,赌气跑到广州打工去了,一去几年,也不给绣娘个信儿,更甭说寄钱寄物了。
  女儿月月也被人冷眼相待,她总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那一年,一班浙江人在这里修高速公路,月月跟一个小工头走了,也不回来了。
  绣娘在思念和痛苦中度日如年。她悔恨当初自己的幼稚和无知,她也曾对荣文健有过仇恨和怨恨。但她最后还是一笑了之。她怪自己命苦,自己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来还的。这样一想,她也就不再怨天尤人了。
  钢钢到广州后,又相继谈了几个女朋友,都是他的同学和老乡,她们了解了钢钢的身世后,都先后与他分手,钢钢想到这一切都是母亲的过错所赐,所以对绣娘是怨恨有加。他给母亲来信,自称从此断绝母子关系。
  绣娘仿佛看到了人生的尽头。她不再期待什么了。可八十岁高岭的太婆又令她放心不下。
  她在痛苦徨中煎熬。她觉得自己做人太失败。外人微言尚不可怕,怕的是自己的亲骨肉也对自己冷脸相向,她的心彻底冷了。
  她的腰脚疼痛和撕心裂肺的咳嗽,使她的身体不再能自由行走,她完全失去了生活下去的勇气。
  她的心在滴血,她欲哭无泪。只有离开这个她曾经是那样眷念和向往的世界,或许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绣娘走了,在一个无人知晓的雨夜,抛弃了她爱着的儿女,太婆,一个人去那自由的天国享受着另外一种人生。她曾经是那样的爱着这世间美好的生活,希望和她相爱着的人白头偕老,牵手永远,然而,她却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在天国时还能找到她的爱吗?
  钢钢和月月,两个迷途知返的孩子,对妈妈的死,痛不欲生,悔恨不已。他们的心里,妈妈成了他们终身挥之不去的痛。
  其实,世俗的偏见,和那些流言蜚语,才是一把真正杀人不见血的刀。善良的人们啊,因为你们的偏见愚昧和无知,又给多少无辜的生命以伤害和杀戮!宽容可以拯救多少人的生命。但愿世上不再有绣娘的悲剧发生。但愿每一个生命都能平等地在蓝天下快乐地生活。  赞                          (散文编辑:江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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