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死别

比 人间世 更催泪,这部9.4高分片揭露5000万家庭的残酷现实 比生死更可怕的,是忘记
生离死别 飘过君 第1章 2014 24 53
离死别
  一.弥留之际
  因为堵车缘故,我和母亲10点30分才赶到陈家村。
  站在时光的门槛,挽不住流逝的岁月,留不住舅舅离去的脚步。老屋病榻上的舅舅,徘徊在生死边缘,他一直在等着二姐。
  尽管开着空调,舅舅头上的汗仍然不停地析出,他的舌头一动不动地僵着,只有喉结随着氧气面罩后越来越沉重的呼吸起伏着……
  学良和志琴叫着:“爸爸,二伯伯到了。”舅舅没有反应。
  “锦根,二姐来了,二姐来看你了。”舅舅依旧没有反应。
  舅舅左眼半闭着,右眼则全睁着,可眼珠一点都没转。
  “舅舅,你一直在等妈妈,现在妈妈来了,你看看她吧。”舅舅还是没有反应。
  母亲摸着舅舅的头,用昏花的眼睛看着舅舅,从头看到脚,又从脚望到头,望着望着,她那眼里的泪水便顺着皱纹的沟道,一串一串地落下来:“平日里,只要我一叫锦根,你马上就答应。今天,你怎么不答应我?锦根,姐妹四个,现在只剩我俩,你不能丢下二姐不管啊!你不是说,等我老后,你要把我的骨灰抱回来,葬在何家的地皮上。你要说话算话,你要等着二姐啊!”
  舅舅游丝般的眼神和一个月前已经判若两人,那时舅舅已经住院一个多月,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虽然没有往日的风采,但还是清澈的、明亮的,他一见母亲和我,泪如泉涌。他说:“二姐,平常你来我很高兴。可这次来我不高兴,你身体不好,等我养好病我到南京看你。”可今天,舅舅的眼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云翳。云翳像蜘蛛网似羁绊着眼珠,那眼珠不再是黑黑的、有神的,而是灰塌塌、白蒙蒙的。
  学良用左手依次撑开舅舅左眼和右眼,用手机上的电筒照了照舅舅:“眼睛还是老样子,瞳孔有些放大。”
  “锦根,虽说我和大姐是一个母亲,可大姐很早就出嫁了,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也没有机会好好说说话。腊娣,我小时候烧饭她帮我烧火,后娘痛打了她,不许她再帮我,腊娣她胆子小,我也不想因为我而惹事挨打,我恨这个恶毒的后娘!11岁就出走离家了,纱厂童工的日子就像六月的日头那样难熬,可我觉得比起后娘的拳头和棍棒还是好得多。我知道腊娣和后娘一直有往来,你跟我说‘腊娣可怜’,可想起后娘那张嘴脸,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为了不找麻烦,我基本不和她往来。以前,也因为后娘的原因,帮你成家立业后,一度曾和你没什么往来。可2013年李一平中风后,我们有机会相处那么多时间,我和你说得话最多,原先我总以为你戆兮兮的,什么也不懂。其实,你很明理、懂事,李一平那样对你,连我看得都心疼,你说‘他就是稀里糊涂的人。’你的心是那么宽。为了帮我们,你舍掉了一切。4月28日,从常州肿瘤医院回来,小群告诉我,你跟她说:‘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舅舅没什么本事,但舅舅一生没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小群每天下班后,就在电脑前,她哭着写着,我叫她不要写了,她说:‘妈妈,我只有记录舅舅,才能化解心中的痛,这也是现在我唯一能为舅舅做的事了。’昨天她已写了3万4千字,念给我听,断断续续,两个小时,泪水流个不停。锦根啊,你没白疼她。”
  舅舅好像很累,这种累,渗透在额间眉梢,他的眼皮似乎已经没有弹性,可他还在拼出全身力气,他知道母亲来了,非常懂礼的他要想尽办法传递感受亲人的信息。
  “二伯伯,爸爸的左眼好像睁大了一点点。”
  舅母说:“二姐,锦根知道你来了。
  ……
  志琴给我介绍舅舅的情况:“回家前,癌细胞已经全面倾入他的每一个器官,今天我早晨5点过来时,叫爸爸,他还清晰地答应我。现在的情况不太好,”她边流泪边揭开舅舅身上的被子,舅舅的左前额有两个突出的癌瘤,浑身的皮肤上长满了黑色的斑点,因为内压非常高的缘故,有些黑色的斑点被撑得有些许发亮,他的前胸和背后长了两个鲜草莓一样的毒物癌,他的睾丸全部被癌细胞充斥,竟有一个小气球那么大。心,象被电击般惊秫和疼痛。经历过无数痛感的我,面对高速车祸、日本人杀戮婴儿、汶川地震活埋、万人坑里铮铮白骨,我曾哭过、难过,可记忆里的任何一次惨不忍睹都没有它来得那么直接和震慑,撕心裂肺。这是我的亲舅舅!这是爱我视同己出的舅舅!这是我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半年的舅舅,这是我恩重如山的舅舅啊!
  我真的要疯了。
  我听到了全世界崩溃的声音。
  4月27日,我和母亲去医院。灌肠后的舅舅夜里屎尿一身,我和学良帮他换尿不湿和擦身,那时他的下身都是正常的。三十三天,这才三十三天哪,竟然是这样的让人心碎。
  老天啊,你为何忍心这么折磨、折腾、折煞我善良和勤劳的舅舅啊?他一生心里只有子女、只有亲人、只有他人,从没有自己啊!难道你在考验我舅舅的忍力和耐力吗?可你错了,昨天、今天、明天都会证明你是错的,发自内心的东西不需要别人的考验和掌声,我知道自己撼不动你,可我依然会诅咒你,诅咒你的无情和无聊。
  泪,如捅破天的雨,没完没了……
  中午,我们端起了饭碗,母亲说:“这时候,要在南京,锦根就会一边高声喊‘二姐,吃饭了’,一边跑到楼梯边伸手扶我。可现在二姐吃饭了,侬却再也不能和我同坐一张桌子。”
  呼吸已经极其困难的舅舅沉重地“唉”了一声,这屋里所有的人都听见了。
  舅母惊喜地喊道:“二姐,锦根答应了,你听见吗?”
  这是舅舅最后的一声,他竭尽了全力,他有满肚子的话要对他的二姐说,可再也无法表达。
  对母亲来说,她已经非常慰藉了,今天我们6点就在家等着接我们的车,过了7点她一直在说:“快到了,那个小师傅肯定会早到。”7点30分,她就说“不是说好7点30分的吗?”她给学东打电话“怎么还不到?”学东说:“不急,你们等驾驶员的电话。”“不急?我怎么能不急?!”其实母亲的心早已经飞到了舅舅身边,母亲一路祈祷“锦根,你要等着我,一定要等着你的二姐。”可阴差阳错的堵车,使我们和舅舅失去了最后说话的机会。
  舅舅的一声“唉”是母亲叫他的应答?还是他长叹自己心酸的人生?是有放心不下的东西?还是不能做到80岁再帮小孩一把的遗憾
  这一声是那么的沉,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一声“锦根”,母亲的眼睛被泪水迷住了。她心里痛得厉害,“锦根,你不想再给二姐说点什么了吗?老天,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到来?早来我还会看见你的嘴动,还会听到你的声音,还会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我真昏头了,学东电话说下午来接我们,我考虑到锦根神智还清醒,小群要上班,就明天一早吧,这一错就成了终身遗憾啊!”
  学东说:“二伯伯,你歇歇。爸爸也累了,让他休息一会。到下午三点再喊他,那是麻药已过,他会觉得痛,我们也会再次给药。”
  ……
  下午,我坐在舅舅床边,从文稿中抽出《舅舅最后的生日》、《三月思念》以及《18天的日记》中的最后三个章节读给舅舅听,不管舅舅是否能听到?我都会这样读。这是读给舅舅,也是自己心灵的一次净化。
  志琴、学良、香香都流泪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舅舅的左眼末梢有点亮晶晶的东西,我用纸轻轻拭去。
  不多会儿,左右眼的眼角都析出了泪珠,“妈妈,你看舅舅流泪了。”
  “舅舅在听,他听到了。”母亲悲痛中有些欣慰,她摸出手帕替舅舅揩了眼泪,又一次俯下头去看弟弟的脸。
  有一只苍蝇在舅舅身上绕着,母亲用手驱离了它。
  换了氧气瓶后,舅舅的呼吸还是那样沉重,但频率似乎没变。
  下午三点,应该是给舅舅塞麻醉剂的时间,往常这时,舅舅会觉得痛用手拉扯氧气呼吸器。
  一分钟,两分钟……
  一秒钟,两秒钟……
  屋里静得连根针掉地都能听到。
  大家在等舅舅醒来。
  可舅舅没有,他眼皮象脱了水的干瘪菜叶蔫搭了,他似乎睡着了,睡沉了……
  学良又看了看舅舅的眼睛,对我说:“姐姐,你看看爸爸的眼睛。”
  舅舅眼睛里的那层云翳越来越厚重,遮天蔽日般地掩盖着瞳孔,无神无光的瞳孔让我想起了缺氧池塘里泛起白肚的鱼眼。我心里很紧张,怕舅舅撑不了多长时间。我曾做过一个小梦,怪舅舅一声不响地忽然走了,舅舅现在故意慢慢走,让我和母亲一程一程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万里长梦。这我愿意。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也说不清。但是我陪他走的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学东电话通知肿瘤医院的主任医生,请他帮舅舅做最后的清理。
  母亲一声一声喊,泪一串串滴,象小时候一样拉着弟弟的手,她多愿时光能倒流,流回后娘跟人私奔后他们姐弟俩相依为命的凄苦岁月,真的,那时觉得苦的东西,现在是那么的珍贵。
  我觉得:相依为命,命字是一撇和一捺的人,用“一”挑起,一个用口在说,一个用耳在听,
  “锦根啊,你不能说,姐姐讲,你一定要听,一定要坚持听啊!就像你每一次听姐姐的话一样,不管对与不对,你都听。你是那样的听话啊,不管受了多大的委屈,即使是你对的,可我没法批评别人,只有说你。我问你‘生不生气?’你说:‘哎呦,不要说是骂,就是打我也不会还手。’顺就是孝,孝顺就是委屈自己,尊敬长辈,可我不是长辈,只是姐姐,你却帮我当长辈。出去旅游时,小辈走得快,你总等着我,上高下梯了,你总扶着我。何家门内没什么本事,可你这份的孝顺,胜过任何的本事和金钱。锦根,姐姐有你,已经十分知足了。”
  呼吸还是那样的频率,但舅舅的脸从下巴往上一点点红晕开来,渐渐地、渐渐地这种晕漫过了鼻子、漫过了颧骨、漫过了眼睛,在眉宇间停了下来。
  四点半,主任医生也到了。他翻了翻舅舅的眼睛,他掀开被子,摸了摸舅舅已经凉了的双脚,敲了敲舅舅鼓起的肚子和胸膛,他小心翼翼抽着埋在舅舅上臂上的输液管,浅蓝色管子上没有任何一点鲜红的血,连紫红的都没有,我心里“咯噔”一下,我知道舅舅的血已经凝固了。他熟练地拔出导尿管,撤掉环绕舅舅左臂的纱布,移开夹板。
  站在主任医生后面的我,眼前觉得有些异样。
  一看,舅舅的嘴不再动了,我惊叫“妈妈,你看舅舅。”
  “锦根”、“舅舅”、“爸爸”,声嘶力竭地喊叫。
  舅舅仿佛听到了,他突然又呼吸了两下,象是应答,不!就是应答,他知道自己要远行了,跟亲人作最后的告别,是“再见”也是“永别”。之后就睡着了,是的,是真正地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
  屋里的空气瞬时凝固。
  我看了看手机:2014年5月31日16点51分,舅舅勤劳刻苦一生就这样过去了,比一朵花开,还要来的短暂与沉重。
  残阳如血,五月夕阳不应该是这种颜色。
  舅舅躺在那里,虽然停止了呼吸,还有体温,跟先前一样,舅舅的脸是那么安静,那么安详。
  但舅舅已经没有思维,他已经走远了,远的任何声音都听不见了……在场所有的亲人明白了:纵然叫哑了声嗓子,他也不会听见,不会动了。舅舅和亲人间隔着一个“永恒”,我们永远不能够接近了。
  悲伤,绝望。
  河川在流泪,大地在悲歌,屋子里哭声阵阵。
  学东、学良帮舅舅穿上老衣,舅舅很听话、很顺从,就像生前那样。
  母亲痛哭流涕,我一边劝慰着妈妈:“舅舅走得如此安详,想必没有什么遗憾。”“他是没什么遗憾,可他自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啊,小时候有娘生,没娘养。给他成家后,还是自己照顾自己,所有的事情自己干,天生的劳碌命。退休了,儿女们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日子也比别人家过得好,可他还是一分钱舍不得花,给子女留下了毕生的积蓄。还要给小辈做到80岁,他太苦了,太苦了啊……”
  我也无法控制自己悲痛欲绝的感情,泪如雨下,整个胸腔堵得象块铁板,气都喘不上。我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要出事了。前段时间,心脏专家曾提醒我不要参加婚庆和葬礼,不要情绪激动。可是舅舅啊,是长辈如父亲的舅舅啊,我能不来吗?我放下医嘱,放下禁忌,只是因为放不下魂牵梦绕的舅舅。如今,叫我情绪不失控已然不可能,可下意识里,我更清楚自己不能倒下,还有母亲,还有家人,不能给舅舅家忙中添乱。
  泪如泉涌的学东拉着母亲:“二伯伯,爸爸已经去了,可你要保重,这也是爸爸的希望。”
  上海的妹妹毛毛到邹区了,可接她的驾驶员小李不认识,我就上了车。君君电话打过来“妈妈,阿娘怎么样了。”“阿娘哭的非常厉害。”“妈妈,你的责任是保护阿娘,舅公已经走了,阿娘不能出任何问题。”“学东在阿娘身边。”“你在哪里?”“我在接毛毛阿姨的路上。”“啊,你不在阿娘身边?”“是的,因为我的前胸后背都疼得厉害,我怕心脏出问题。”“妈妈,逝者已去,舅公生前你对他那么好,没有遗憾了,你不要过于悲伤,你上有老下有小,你千万不能倒下,明天我和小亮就过来。”
  一路上,悲痛像一把针不停地乱刺着我的心。舅舅啊,在医院看到你头上不停地析出汗珠,我问你疼不疼,你笑容满面地告诉我:“不疼”,可我心疼,疼得不能自制;离别时,你说等病好了去南京看母亲的时候,我疼,疼你为了让母亲和我轻松明知病情却装聋作哑。现在,细细回味,你在医院给我讲的每一句话都是嘱托,我疼,疼得不能自拔。你知道自己不行了,几次三番问孩子“二伯伯来了吗?”可孩子们考虑母亲有高血压一直都没告诉,直至我们面对已经深度昏迷的你,才知道我们来晚了,真的太晚了。孩子们的孝心令我们感动,可现况却让我们无法接受,后悔、遗憾都已经无法弥补。也许,这就是命。我的语言过于苍白,心却为你的每一句心挂亲人的话而疼。从去年12月你被查出晚期肺癌,一次次相聚,别离,已经习惯,习惯有你,习惯心疼你一切的日子。可如今,我想疼,都没对象了。心,象一片枯萎的树叶,在空山和峡谷间游荡、漂移,就是无法坠落、无法着地。
  舅舅啊,你走了,却把所有的不舍,留给等待你的那些亲人……
  原来,这世间最残忍的离别,只是看着你离开,却无法挽留……
  
  
  二.今夜无眠
  5月31日夜间,风推着窗户玻璃直晃。
  已经四天四夜没有合眼的母亲今夜睡得很沉,还时不时地打呼噜,她终于放下了每时每刻无尽的牵念。自5月27日舅舅病危后,母亲无时不牵挂命悬一线的弟弟。这种牵挂,是长夜辗转反侧的无眠,是夜半噩梦突醒后的心惊,是忙中心里隐隐的酸楚,是闲时眼角沉甸甸的泪珠。84岁的高龄,四个不眠之夜,茶饭不思,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过去询问,她想表弟表妹实时告知舅舅的病情,可手机一旦响了,她就惊慌失措,叫我听电话,她怕那个让她胆战心惊的消息。我不知道母亲一个人偷偷流了多少泪?可母亲总说她的两眼像瞎了似的看不清东西。
  母亲知道舅舅的病情,是过年后的二月,我是一点点慢慢透露给她的。从那天起,噩梦和心惊便困扰着她。有时因为一个噩梦惊醒,心跳加速,彻夜难眠,拨了电话又下意识地被自己掐断,她怕惊扰了舅舅和学良的睡眠,不安中望着夜空,盼着天亮。当早晨的第一缕光亮透过窗户,欣慰舅舅昨夜安然无恙;当夜幕慢慢降临,心里又多了几分忐忑和不安。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跪在床前,替舅舅祷告,祷告完了,两手拉着儿童床的扶手,总要好几次才能起身。母亲血压非常高,有时高压有180,她的眼睛因视网膜脱落,医生强调她不能头朝下,可为了弟弟,她真的什么都不顾了。生命的厚重源于它承载了太多的苦难,想起远方备受病痛煎熬的弟弟,母亲心中就如潮涌过阵阵隐痛,想到弟弟在受罪自己却不能替代,常常是无奈中潸然泪下……
  我没有劝母亲,是因为我知道劝根本无济于事。不要说亲姐弟,就是我这个舅舅的外甥女在无眠的夜里、在行走的路上、甚至在骑车的途中总是忍不住惦记舅舅的病情,上班途中有一次因为思想不集中,骑到高速公路的红灯口才发觉单位早已过了……
  我眼皮已经撑不开,可脑子却异常清醒,关于舅舅所有的记忆像电影历历在目。
  舅舅是雪中送炭之人。我很小的时候,几乎没体会过饱的滋味,因正赶上大跃进和自然灾害,可干木匠重体力活的舅舅硬是勒紧裤带挤出50斤全国粮票给母亲,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是舅舅让我感受了吃饱是人间最快乐的事情;1974年插队,因成份不好,光明二队不要,舅舅赶到上海欲领我回常州,他说:“别人不要我要,还不让人活了”;2003年回常州过年,他偷偷地跟我说:“君君上大学要用很多钱,学东现在搞的不错,你跟学东说说。”“我不会说的,学东挣钱也不容易。”“你不说,我去说。”“舅舅,你不要说,免得你为难。”“帮一把对他来说很容易,对你来说就渡过了难关。”“舅舅,如果你一定要说,我就不会再回常州了。”在常州,谁都知道舅舅很犟,可遇到比他更犟的我,他不是一点没有办法,他只是期待我能回老家看看;2013年3月,脑中风左半身瘫痪的¬父亲从省中医院回家,其实父亲的病并没有治愈,因治疗金额已达医保的上线三万元,医院让父亲先办出院,一周后再办入院。舅舅家里的厨房屋顶漏雨待修、鱼塘需要人看、田里的庄稼待种,母亲一个电话,舅舅就像听到集结号的解放军战士放下一切赶到了南京。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难,带着一颗心来,不挟半根草走,他的品质像雪莲洁白无瑕,他的平凡像雷锋感天动地,他的精神像高山丰碑永存,这正是我们全家几代人敬他、爱他的根本。
  舅舅是大气的,他对别人舍得,对自己却非常吝啬。舅舅退休工资不高,可就是不高的退休工资,他也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有一角聚一元,有一元凑十元,有十元拼百元,给孩子们留着。可当有人情往来,他绝对不像个没钱人。见到我的外孙女小滟滟他要掏500元见面礼,我不让,他说这是规矩,我说那你就给100元。他说欢欢和协芳家的儿子都是500元,他没办法平衡。我问他:“那你帮我父亲锻炼我要给你多少呢?”他被我逼得没办法,最后掏了200元。2013年我得了全国诗歌散文比赛一等奖,他高兴地一边让我把喜讯传递给他的小辈,舅舅说:“他们一定会很高兴。”一边掏出500元给我奖励,我说:“你已经把最好的奖励提前给了我,你帮我照顾父亲,才使我腾出时间去参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缺,时间最珍贵。”“舅舅总要表示表示,这是大喜事。”“应该表示的是我,我的获奖感言只有三句话:‘感谢2013全国诗歌散文邀请赛的组委会和评审团对我的厚爱,感谢生命中的爱与伤害,感谢我的家人和舅舅’。”
  舅舅是节俭的。2013年3月到南京,他在我这里,开了这盏灯,一定关了那盏灯,他不允许有任何一点浪费。我说:“夜里留一盏灯上厕所方便,妈妈眼睛不好。”160多平方米的房子,他拖地只用一桶水,我讲拖把要勤洗,不要用桶,直接在自来水上洗。可他还是舍不得,他跟我说“舅舅拖干净就行了。”我们家的菜也就是家常便饭,另给舅舅买点下酒菜,舅舅非常不过意,他总是把一顿能吃完的,分成好几顿。他说他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吃过,母亲问他:“学东没让你吃过?”“有的,偶尔在饭店,什么时候这样长时间吃过?”我心里很难过。我知道舅舅在老家即使饭菜馊了,他也从不倒,连碗底的一点菜汤,他都舍不得。即使在生命接近终点的日子里,舅舅知道学良买的饭菜给他吃,还在骂他不节省。他觉得可以自己煮的饭菜,到馆子里买就是大手大脚,是不可以接受的。既然自己煮的食物他能吃得心安,所以,买的饭菜在端给舅舅时摇身一变也成了“自己家烧的”,孩子们就用善意和美丽的谎言让父亲多吃一点,再多吃一点……在医院照顾屎尿失禁舅舅两整天,而且学良也陪在身边,我觉得有些累。随着舅舅的病情越来越重,不仅是屎尿,还有恶液,人手显然不够,我跟学东建议,请个护工。学东说:“请了,老子知道花钱了。会骂的,也会赶人家走。”我跟舅舅说:“舅舅,学良一个人照顾你太累了,请个护工帮帮他。一天三十元行吗?”他伸出右手的三个指头“好,就三天。”其实,护工费用每天是一百三十元,我请护士长不要让舅舅知道,否则,他会不安的。舅舅啊,你完全可以善待自己,也完全可以衣食无忧,孩子们都好,你是何苦呢?可我深知,穷人家出身的舅舅几十年如一日的节俭已养成了习惯,象成茧的蛹,他自己无法破局,也无意破局!很苦的日子,舅舅不觉得苦。而恰恰是这些,在舅舅离去后,成了亲人和孩子们心头永远的痛。
  舅舅是勤劳的,这个勤劳,绝不是一般意义的勤劳,应该加个“太”字,他真的是一刻都闲不住。他陪父亲锻炼,每天也就是两个小时。其余的时间,他问我“有生活吗?舅舅歇了难受。”我拿书给他看,请人跟他下棋,打发了他的空闲。一段时间,母亲觉得很奇怪,“赤脚白莲花到处走的”舅舅怎么能终日躲在房间?舅舅在我这里实现了他从未通读过一本书的零的突破,且一发不可收。母亲很开心,舅舅在丰富了知识的同时也得到了有效的休息。即使在散步的时候,舅舅也不闲着,这里看看,那里瞧瞧,把人家装修不要的门、木板弄回来,拔了钉子,拼拼凑凑居然给我打了一个鞋架和一个花架,他还把人家不要的红沙发捡回来,在我的大房间完成了“飘窗”沙发。舅舅很有成就感,他跟母亲说:“没想到小群一点都不嫌弃。”女婿小亮回家后,问我“花架是不是找人定做的?”足以说明舅舅的手艺高超程度。“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一直是我勤俭持家的原则,在这点上,我跟舅舅有许多共同语言。舅舅还在靠着我家的沿着篱笆花墙处,开了一块巴掌大的地,可种什么?我和舅舅散步时就在山上挖一些蒲公英菊花脑,别家种的菜蔬都给物业拔了,唯独蒲公英和菊花叶留下了,因为种的稀疏,看上去就像野生的。我听母亲说,物业上浇花草的人来了,舅舅还拔根烟给人家,人家就顺便把我家的地浇了个透。去年12月舅舅被查出肺癌,可舅舅来我这里时,一下小汽车就直奔那地,上门的第一句话就是“自留地荒了。”就是舅舅化疗后,在常州老家养病期间,他还偷偷去自留地里拔草,他说“两个腿发软没劲,就坐在小凳子上,只要我在,草就长不住。”说者无意,听者心如刀绞。
  舅舅是感恩的。去年他在我这儿,我的老师邀请我和母亲及舅舅上她家吃饺子。舅舅说下次来要带一只自己养的红头鸭给卢老师尝尝。今年年初,我们一家五口回去看舅舅,回来时,舅母给了一只杀好的红头鸭,我给卢老师送去了。卢老师说:“情,我收下了,鸭子留着你们自己吃。”我告诉她:“我们也有,这是舅舅的一点心意。”知道舅舅病情后,卢老师落泪了:“老头人真好,吃顿饺子就这么放不下”;这次来,因为从老家带来了很多东西,都是舅舅生病后别人送的。舅舅跟我说:“我想去大厂,看看那些老同事。”母亲说:“人家知道你生病了,是你看人家呢,还是人家看你?”“舅舅,我们现在不去,等你养好了病再去,好吗?”“好的,我不去了,在家歇歇”;幼小时姐弟俩相依为命,年轻时被我父亲带到南京,在父亲所在的建筑单位找了份工作。听母亲说,在父亲被劳教前,舅舅一直没拿到工资,为此事,母亲不知和父亲吵过多少次。可舅舅安慰母亲:“解放前学徒哪有钱拿?我就当多学了几年学徒。”去年父亲病倒后,原先只想舅舅来一周,舅舅却主动留下来照顾父亲。舅舅说“每个月六七千元的自费部分,你们能贴多长时间,而只要姐夫不肯锻炼,不能走、躺在病床上,费用永远没有尽头。”父亲年纪大了,不愿锻炼,舅舅硬是强迫父亲走,只要不下雨,舅舅一定陪着父亲走路。舅舅受了多少委屈,我们并不知道。在大院里,怕疼的父亲经常为锻炼态度蛮横,舅舅从来不说,可经常有些熟悉我的退休教师跟我讲。我为此给舅舅道歉,舅舅说:“我不计较他,有什么可计较呢?生气的时候,我就想自己的工作还是你父亲找的。现在在村里,人家都叫我共产党的老子,因为每个月我都有退休工资。”舅舅憨厚地笑着。舅舅啊,你的心胸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舅舅经常和母亲讲这句话“二姐,你到乡下住住,条件也好,我在,下小子辈不会亏待你。我总给他们讲,待我不好可以,待二伯伯不好不行。”舅舅啊,在你不多的语言里,我读懂了感恩是什么?感恩是对生命恩赐的领略,感恩是对生存坏境的释然,感恩是对现实拥有的在意,感恩是对赐恩之人的回馈。草感地恩,方得其郁葱;花感雨恩,方得其艳丽;己感彼恩,方得其壮大,是感恩成就了我们心中可敬可爱的舅舅。舅舅啊,我们也会象你一样,当别人赐与一片绿叶,我们将回馈整个春天;当别人捧出一簇浪花,我们将奉献无边大海
  舅舅是明理的。他用半个月时间读完我写的《永恒的思念》,“我想一口气看完,可我不能,太难过时就强迫自己放下,明天再看。”他对我说:“小群,我对你有意见,你那么难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没有文化,可我知道好坏,我没有能力,但我真要讲话,学东他还是听的。我要知道,绝不允许这个结果出现。”“舅舅,天大的误会已经解开。”“你不要记恨你的母亲,她没什么文化,可她的心是好的。”“十年后知道真相时,我已能理解母亲。她只是不想我丈夫遭意外,死在求医的路上,她跟我说没用,叫学东不派车试图阻止。结果,就因为这件事,丈夫觉得人没有意思(他曾是那么喜欢学东),放弃了最后的求生希望黯然离去……当年我猜出是母亲在背后,否则学东不会编出那样的谎言,可母亲一口咬定跟她无关,无论如何我和君君都不能原谅学东。现在,我和君君觉得这件事,既伤害了我们,更伤害了学东,他蒙冤十年,扪心自问我做不到,我和君君诚恳地向学东赔礼道歉,母亲却接受不了这个被岁月还原了的真相。”“你有文化,你有自信,你能超越,可你母亲不行。她就是少念了点书,不然她是个好角色。”“以后有事情,一定先告诉舅舅。”“一定会的。”通过这件事,我对舅舅有了更深的了解。
  2013年在我家,因为父亲怕锻炼,总是挤兑舅舅。我跟父亲约法三章都无济于事,母亲不愿舅舅在这里“受鬼气”,偷偷地叫舅舅回家,舅舅说:“我答应小群帮二姐夫锻炼直至会独立走路,我不能说话不算,我不走。”母亲不仅跟我发威,也骂舅舅。面对母亲的无端指责,身心俱累的我觉得自己撑不住了,想好了要远离家几天,让大家有个思考空间,可当女儿说她帮我网上订火车票时,自己眼泪一个劲地淌,心里舍不得母亲。舅舅邀请我晚饭后去散步,舅舅跟我讲了母亲所受的苦、遭的罪,有好多我从不知情。他告诉我,妈妈所遭的罪,全因为父亲,别人的、社会的伤害没有办法,可年青有为的父亲,在外面租房子,为了一个叫珍凤的女人,舅舅曾经去过那个出租屋。这些秘密,舅舅守口如瓶几十年,舅舅何尝不想揍父亲一顿,舅舅何尝不心痛,可他怕自己的姐姐知情后更伤心。有人说:“有时,爱也是种伤害。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在我和母亲的心结解不开时,在舅舅看来已经无能扭转僵局时,他悄悄告诉这一切,讲那不为今天、永远都不会开启的往事。舅舅啊,你的善良、你的无奈都使我心痛,你希望我和母亲不要结梁子,希望我能理解几十年受变态父亲折磨的母亲今天过激的言行,希望我能看到母亲疼我爱我始终不变的内心,希望我能不再重复母亲的执拗和刚性,更希望我能站高和超越。舅舅,于无声处,我听到了惊雷!舅舅,干戈止于智者,你说你没文化,可你的大智慧让一个写书人汗颜哪!
  舅舅是坚强的。从2013年12月3日确诊为肺癌晚期,孩子们一直瞒着父亲。可今年2月21日晚舅舅和舅母为学良的事情争吵,舅母一气之下说出了舅舅的病情。当时舅舅象一头怒狮,谁也劝不住。志琴电话说想送舅舅来南京,怕他破罐破摔。我说:“以我对舅舅的了解,他是个硬汉,绝对不会自暴自弃的。”来宁后,母亲谈及此事时,舅舅说:“我不怕,我现在的岁数都比父亲活的大了,还有什么说呢?”他对生死的那种平静和淡定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心中曾设计了很多种劝舅舅的方法,可母亲说:“用不上,何家门里没一个孬种。”可毕竟是绝症啊,谁能不感伤?事实证明我是多虑了。在《18天的日记》中我详细记录了舅舅的一言一行,英雄流血不流泪,舅舅是真正的英雄,是我心中的英雄,而我却伤感不止,常常以泪洗面……在南京的18天中,午夜舅舅时不时咳嗽两声,躺在床上的我立刻会条件反射地醒来,冲到舅舅房间,打开灯,看着他的脸,许多豆大的汗珠挨着两鬓,我用热毛巾,替舅舅擦拭着汗珠,他睁开眼睛说:“我想喝一点儿水!”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扶起来,他起身有点儿吃力,喝过水,他缓缓躺下。他说:“小群,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上班。”有时候,睡觉前吃过一粒止疼片,到凌晨就觉得痛了,舅舅辗转反侧,我起身,“舅舅,再吃一粒药止疼。”“医生说止痛片最好少吃。”我端来热水,挤干毛巾,舅舅接过去,自己擦身。我穿上厚衣裤,坐在舅舅改装的红沙发上,和他聊天,聊着聊着,他眼皮就睁不开了。我掖好背角,悄悄地退出……四月底,我们见到舅舅时,明显他又瘦了一圈,他的手立刻从被窝里面抖擞着伸出来,我赶紧迎上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变得更硬了,由于呼吸比较困难他的脸色也比从前黑了许多。夜深人静时,他问我:“每天都吃药打针,怎么这么长时间不见好?”我说:“有句话叫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讲的就是养病需要时日,其实,舅舅你的脸色很好,你要安心养病。”“已经花了很多钱,好一些我回家养病。”我安慰他:“看病的钱你都可以报销,不用担心。”“用公家的,也要节省。”学良悄悄地跟我说舅舅的病情,舅舅远远的躺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用眼睛和头变化角度不断想听清楚我们谈话内容……
  舅舅是孤独的。我不喜欢烟味和酒味,但是这不影响我给舅舅买烟酒。我看到舅舅坐在飘窗上吸烟的那种惬意和享受,心里很满足。我知道舅舅半辈子在荒郊野岭干活,下班后的日子沉长难熬,那烟曾绕成一圈圈升腾的雾,迷离了舅舅多少年一个人的孤独;那酒曾幻化一个个美好的景,打发了舅舅半辈子一个人的长夜。我恍然大悟:舅舅为什么这么多年爱抽最廉价的烟、爱喝最便宜的酒、爱找人下几盘象棋,都是背井离乡的人麻醉自己,打发一个人的落寞,在泪光里拼凑五彩的生活。退休回家后,孩子们为了生机奔波,舅舅一个人在家种地,还是一个人自己烧饭,自己洗衣服,自己照顾自己,还是香烟和酒伴随他孤独的身影。舅舅病后,烟不抽了,酒不喝了,房间里再也没有那淡淡的烟草味道,浓浓的酒香,我却失落了,找不回舅舅在时的自己。我宁愿舅舅能抽烟喝酒,因为那时至少舅舅是健康的,自在的,我是快乐的。
  舅舅是疼人的。舅舅一辈子爱所有的晚辈,胜过爱他自己。这里我没时间和篇幅去陈述舅舅生病前爱所有小辈一件件一桩桩。就是在生命的晚期,女儿一来,他就说:“志琴,你快回去,家里造房子。”学东一来,他就要儿子赶紧回去:“厂里的事情太多,你不在不行。”我听驾驶员小李说“何老板从你舅舅病房出来,好几次一个人偷偷地流眼泪。”我到医院后,舅舅说:“小群,和你妈妈回去吧,看过我就好了,你要好好休息,你的担子重。”“舅舅,看到你,我和母亲心里反而踏实,能休息好。”“也好,我想和你讲讲。”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舅舅叫我“你叫学良休息休息,叫他关掉手机。就他一人陪,平时他很累。”我看见学良的手机亮着,以为是上网看新闻,结果他在打游戏。我既想揍他,也心痛他。学良啊,难道你是被太长的痛麻木了?你什么时候能让舅舅把心放到肚里?你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地懂事?不说别的,上班准时是每个工薪阶层铁的纪律,可你每天睡懒觉,为此舅舅和舅母不知吵了多少架,可依然触动不了你,今天我才找到原因。你已经成家了,立业何其远?“长出来的是志气,帮出来的是臭气”,什么时候你才能不让父母担忧?舅舅上了一辈子班从未迟到,可舅母务农她对时间概念是模糊的,在上班准时方面,就是傻瓜也知道应该听谁的。还因为此事,舅舅知道了他本不应该知道的病情,作为孝子的你作何感想?你已成人,我更希望看到一个成熟的你。
  舅舅郑重地说:“学良没用,女儿聪明的,好好栽培,比不上你有出息,但能成才,你要关照关照她的学习就好了。”这是舅舅第二次提及何雨桐,第一次是我得了2013年全国诗歌散文一等奖后,那时他的身体状况还好,他说“雨桐也和你一样机灵,要有好人带就好了,你有空帮帮她。”那次,我听过了,可这次舅舅把这个事情作为专题,我明白这个嘱托的分量,我往心里去了。“舅舅,谈不上帮,但我会力所能及和雨桐交流,沟通。”舅舅说:“何家门内一直吃着没有文化的亏,雨桐是个好苗苗,有你,舅舅放心了。”我离开医院时,舅舅再三嘱咐,在照顾父母的同时要照顾好自己,舅舅说他最担心的就是我劳累过度。我没有话语,只有眼泪……
  舅舅是出色的。舅舅没什么文化,但他对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别人不干的苦活;累活,他都抢着干,不为别的,就为仨孩子。在他生命中有限的几次旅游,都是单位给他疗养,奖励先进工作者的。他跟我说:“就是吃了没有文化的亏,要不然肯定能弄个小头头当当。”病退回家后,退休工资一分钱舍不得花,全部存在大儿子处,他又全身心投入到农活中,鸡叫起,鬼叫回,雨天一身泥,夏天脱层皮。2012年他收购了四千斤稻,自己晒,自己装,完了给孩子们送去,给学东厂里送去。其实孩子们不要他这么操劳,只希望父亲好好休息,快乐玩玩。可他做不到,他“要帮下小子辈干到80岁。”这是他既定的目标,也是他虽苦尤乐的根本所在。如今,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给他放长假休息了……
  舅舅走了,留下了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一整套种地农具。他曾兴奋地告诉母亲:“我创齐了,终于创齐了!”母亲不懂他没头没脑讲的是什么,舅舅还不耐烦“哎呦,你怎么听不懂?就是种田家伙,以前种地到人家去借,你忙人家也忙,借不到。现在,什么都有了。”我能理解一个农户此刻的心情,就像打渔的有张好网,就象打猎的有把好枪,尽管现在小辈已经不再需要,可毕竟是他倾注全部心血慢慢置齐的;那是他养仨孩子、自己终年用萝卜干下饭省下的,在他的生命里程里,绝对是象红军长征那样的壮举……如今,不管是否会继续留在人间还是给他带走,这段刻骨铭心的记忆会永远镌刻在所有亲人的心中,直指痛处。舅舅还留下一摊穿了几十年的衣服和舍不得丢弃的杂物,其中也包括他一生给自己买的最贵的一双皮鞋——价值20元(还是退休之后买的),在风中萧索哭泣,委缩在墙角,竟自守侯和记载着这个春天的故事……
  东方已出现鱼肚白。
  “姐,你还没睡啊?我也睡不着。”毛毛回放了手机里有关舅舅的录像,有今年春节后的,有五一长假的。也有录音,听舅舅讲那过去的事情……
  此刻,舅舅的声音就象一条河,左岸是何家门内曾经的辉煌和败落,右岸是我无法忘却的回忆,中间缓缓流淌的,是我年年岁岁浓浓的伤感!
  
  
  
  三.苍天有泪
  6月1日清晨,声声哀乐,打破了以往宁静的小村落。
  高僧们来了,来给舅舅送行和超度。超度有几种,有人死魂不散的超度,有活着痛苦死后快乐的超度。对超度已故亲人对活着人有什么用?佛教是这样解答的:死者安息,对自己也是一种释怀,往事种种都归入尘土。超度使死者离苦得乐,自身也能得到植福延寿的实效。
  舅舅走的非常平静,小辈们按照佛事的最高规格超度舅舅,无非是想通过超度,让舅舅在来世不再那么辛苦和操劳,不再那么节省和克己,在另一个世界过上天堂般的快乐生活,并象生前那样继续照顾和护佑下小子辈。
  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有十里八乡的亲戚、学东厂里的员工、单位同事的小辈、学良的师傅,从奔牛、吕城,从南京、上海赶来,在肃穆庄严的灵堂,见上一面,送上一程,这是最后一次绝别。
  “锦根,一路走好,活着没过多少好日子,死后,你不要再省了。”94高龄姨夫一句简单的话语,说出了所有亲人的心里话。他拉过已经哭肿眼睛的母亲:“姊妹啊,死了死了,死了就了了,你再难过,他已不知。活着对他好就行了,现在,就是做给活人看看的,不要太悲伤。”
  三十九个鲜花花圈,沿着场地排开。挨着东山墙有九只很大的花圈,每个花圈都是独立的,中间只有一个字,而一字排开的九只花圈中黄色菊花组成了一幅巨大的挽联“沉痛悼念何锦根先生”,气势浩荡,寂寂地站立在那里,静静地传递着摄人魂魄的无尽哀思……
  天空中出现了一片片乌云,不断积聚的乌云越来越厚,越来越多,直到把天空严严实实地遮盖住了,乌云像阴森森的魔鬼,把上午九点的白天变得如同黑夜
  狂风大作,刮的天地间混沌一片。
  厨师班立即搭起了能容纳300人就餐的遮雨棚。
  雷声阵阵,忽而如远处涛声滚滚、忽而嘁哩喀喳象打碎了什么东西、忽而象千军万马杀过、忽而象列车呼啸、忽而象战鼓隆隆。
  闪电伴随着雷声、大风、暴雨,就像几十台电焊机在同时工作,
  已经过了“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节气,又还没到“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时候。这个时候江南应该少雨,尤其是这样的倾盆大雨,似乎有点不合时宜。
  这雨来得没有由头和来历,唯一能解释的就是苍天有泪,因为今天是舅舅入殓的日子。
  今天一大早,我老师打来电话询问舅舅的病情,我说舅舅已经去世了。“那么好的老头,吃点饺子就那么放不下的一个老头,我还说等到江宁我去看他的。”老师说不下去了。我把见到舅舅的最后情景一一告诉老师,她泣不成声:“小群,我的心承受不了了,对不起,我先挂电话了。”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老师说:“舅舅去世时你在他的身边,你是最幸福的。按照我们北方的习俗,亲人离去时谁在他的身边,谁最蒙福。你和你的妈妈舅舅都会保佑的。小群,拿起你的笔,让你舅舅的精神活下来,这是件功德无量的事,也是你对舅舅最好的纪念。”“关于舅舅,我已完成了3万多字的记录。”“回宁后,让我看看,这老头,挺让人心痛的。”
  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骤雨狠命地往地上抽打,雨飞水溅。门前的河细浪翻滚,迷潆一片。
  舅舅啊,我还有几件事没做,你让我心不安。去年上半年你说:“建泸州老窖工厂时,就在庐山脚下,我都没去。”我答应你今年的暑假,你、我和母亲及君君全家到庐山去休假,这是我们计划中的事。如今你让我食言了,这不是你的初衷也不是我的做事风格;你还跟母亲说:“我什么都坐过了,就是飞机没坐过。”今年3月底,听学良说你的身体状况还可以,我问学良;“如果姐姐带舅舅飞一趟海南三亚,你能同去吗?”学良告诉我;“现在工地上非常忙,等一等再说。”“我们可以等,舅舅恐怕等不了。”世界上最快而又最慢、最长而又最短、最平凡而又最珍贵、最容易忽视而又最令人后悔的就是时间。舅舅真的没等到这一天!四月底,我到常州肿瘤医院见到你时,就知道自己的夙愿再也不可能实现了,我在周博士那里了解情况“能不能让我舅舅飞趟南京?这是他讲了几次的愿望。”答案是否定的。此事,就像尘埃落地般悄无声息,成为你的终身遗憾,也成为我这辈子心里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
  风还在呼呼地刮着,雨还在哗哗地下着。近看,白花花的全是水,简直成了一条流淌的河,顶棚上雨点如鼓声,争先恐后地开放着无数的水花;远看,楼房和树木都是模模糊糊的。
  张轼打来电话:“叫舅舅一路走好。舅舅是个非常自觉的人,4月5日在溱湖湿地,其实他已经有点撑不住了,脸色蜡黄,可为了大家,他强忍着。我问他,停下来休息一会?他说不用,他没问题。我们休息在老街,舅舅吃了两片止疼药都不行,疼得汗珠直滚,我要到隔壁去喊你们,舅舅说不要,二姐那么大的年龄了。夜里上厕所,硬不让我陪。他说:‘张老师,你快睡吧,明天还要开车呢。’他的心里完全装着别人。你看他,病情那么痛苦和残忍,他却走得那样平静,他就是不想让小辈难过。你舅舅很伟大,因为他无私!不说了,不说了。”他挂了电话,一个学古生物的,用百万年为一单位去丈量时间,对什么都超级看透,秉持英雄流血不流泪,可此刻他一定取下了眼镜……情人节10大必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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