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诅咒病魔与死神(病魔的痛苦)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对病魔与死神,已经没有了恐惧,却产生了一种从心底生出的厌恶与诅咒。记得,我第一次经历死人的事,是在我刚刚记事的时候,去世的那个人,是我们家的房东穆爷爷。我们家那时租住在穆爷爷家的两间土坯草房里,那是两间很矮小的土坯房,冬天四处透风,很冷很冷的。不过,房东穆奶奶对我们家非常好。因为穆奶奶的儿女都不在身边,穆奶奶又挺喜欢孩子,所以,做什么好吃的,都给我们家送点来。穆奶奶的女儿,我们叫她秀英姑姑,秀英姑姑倒是经常回家,每次回来,都要给她的爸爸妈妈带回很多吃的东西。穆奶奶就会给我们家送一些来,我妈妈怎么推辞也推辞不掉,就只好收下了。那时候,我和哥哥还都很小,但是在母亲的教育下,我们从来都不到别人的眼前去瞅嘴,无论别人家吃什么稀奇的好东西,或者是别人家的孩子在外面吃什么,我和哥哥尽管也挺馋,但是,我们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而已,就赶快回自己的家,看不见了也就不馋了。穆爷爷去世的时候,正是春天,东北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因为那时候实行土葬,穆爷爷家的院子里,一口黑紫色的大棺材,停放在一个架子上,棺材的前面有一个供桌,供桌上摆满了各种点心,还摆着一个香炉和一个长明灯。穆奶奶的三个儿子和穆奶奶的女儿秀英姑姑,都跪在棺材的前面,一面哭着,一面把那些黄表纸,放到一个瓦盆里,那个瓦盆里始终燃烧着熊熊的火焰,有时候刮点风,就会飞起来一些黑色的纸灰。那时候年纪太小,对死人的事也没有什么概念,仍然毫无顾忌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紧挨着穆奶奶家的邻居,我叫她张大娘的女人,在那个供桌上拿起一个上面点着红点的馒头,塞到我手里。我摇摇头说:“张大娘,我不要。”( 文章阅读网:www.wenxuefan.com )不知道这次怎么回事,母亲却接了过来,让我拿着吃,还说,吃这个供果会长寿的,不过,那时候我也不懂什么叫长寿。只不过知道穆爷爷被人装在那个紫红色的棺材里,不出来了,所以,秀英姑姑他们才哭得死去活来的。出殡的时候,母亲也给我和哥哥腰上扎上了白布带子,表示对穆爷爷的尊敬。母亲拉着我和哥哥的手,跟在送葬队伍的后面,听着吹鼓手吹奏的呜呜咽咽的唢呐声,与秀英姑姑他们的哭泣声混合在一起,我幼小的心灵里也感受到一种淡淡的哀伤。在一片土包中的一块空地上,有一个挖好的很深的坑,那些抬棺材的人,直接把棺材放倒土坑里。当人们往坑里填土的时候,穆爷爷的儿女们嚎啕大哭起来。我觉得很没意思,就爬到旁边的一个土包上玩,被母亲看到了,过去一把把我拖了下来,然后照着我的头使劲地拍了几下,声色俱厉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能爬到人家的坟头上去呢?要遭报应的。”说完又照着我的头使劲拍了几下。我不由得哇哇大哭起来。那就是人死了,被埋在土里,凸起的土包,就被称作坟墓,给我的最初的印象,因为那天母亲打得我的头好疼。那大概是在上个世纪的一九七九年的秋季,妻子刚刚生下我的大女儿。那天,我在井口突然接到姨父的电话,让我们赶快到他家去一趟,说我的表弟肖长春出车祸了。我撂下电话,急忙跟领导请了假,风风火火地跑回家里,把表弟出车祸的事跟妻子说了一下。妻子说:“我要不是在月子里,我也应该陪你去。”我说:“行了,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我还得赶紧回家把这事告诉我爸妈,我们都得去姨妈家,还不知道姨妈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幸亏我跟父母家离得不远,五分钟不到,我就气喘吁吁地跑到父母家,母亲一看我跑得满脸通红,喘着粗气,就知道有什么事。急忙下地穿好衣服才问:“晓东,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快领妈去看看。”母亲还以为我媳妇和孩子有什么事呢。我稳定了一下情绪说:“妈,你别着急,我姨夫来电话说,长春出车祸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我的话音刚落地,母亲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脸色变得煞白。我赶紧把母亲扶起来,让她坐在凳子上,安慰母亲:“妈,你别着急,兴许没什么事呢。”□□这时,父亲跟我两个妹妹进来了,听我把情况一说。父亲也急了,他放下从地里摘回来的茄子,换了件衣服说:“那咱们赶紧走吧。”□□我们全家到了公路上,我拦了一辆矿上的车,司机我认识,他直接把我们送到了穆棱矿医院。我们一家人刚进住院部的走廊,就听见太平间那儿传出一片女人的哭喊声。我急忙扶着母亲,跟在父亲后面,赶到了医院的太平间。只见姨妈和我的五个表妹,全都趴在一架尸床上,哀哀切切的哭得让人心酸。我和母亲扑到表弟蒙着白床单的尸体旁,母亲伏在尸体旁哭着说:“长春啊长春,你咋就这么狠心,扔下你妈就走了。”我当时也泪如雨下,要知道长春表弟是我那早逝的姨夫留下的唯一的骨血。看着曾经那么疼我爱我的姨妈悲痛欲绝的样子,我的心也如同刀绞一样难受。我和父亲还有大妹妹好不容易才劝得姨妈不哭了,大家在一起商量长春的丧葬事宜。那时候已经开始实行火葬了,依着姨夫的意思,姨夫想自己做一个棺材,把长春盛敛了,偷偷的土葬。还是我大表妹看得远,大表妹毕竟多上了几年学,并且在大庆是个管理人员,见识多。而且大庆实行火葬比较早。大表妹对姨夫说:“爸,这事可不能这么办,偷着土葬,让人家查出来,那可是大事,咱们别惹那麻烦,还是按规矩办吧。”长春表弟火化后,葬在四井得北山坡上,下葬的那天,姨妈病倒了没有去。长春表弟遭遇死神的那年,只有二十二岁,正是青春年华。姨妈把希望都寄托在长春表弟身上,没想到长春表弟这么年轻就走了,给姨妈留下了无尽的伤痛,也给我的心里留下了对死神的恐惧。让我最难忘记的就是上个世纪的一九八九年,那一年病魔竟然缠到了我亲密的哥哥身上,当得知哥哥患上的竟然是人们谈之色变的肝癌时,我真有点肝胆俱裂的感觉。(我曾经在散文《我陪哥哥度过最后的日子》里详细的刻画过失去哥哥时的心灵震颤)哥哥病逝后,我对死神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厌恶和咀咒。因为死神和病魔让我失去了我最亲的亲人。哥哥病逝后的第三年,一九九一年的春天,母亲被检查出晚期肝硬化,腹腔里已经有很多积液了,拿着医生的诊断,我的心就开始往下沉。问医生可不可以把积液抽出来,因为我知道穿刺抽积液是很遭罪的,因为哥哥病重时,一开始穿刺抽积液,每个星期穿刺抽一次积液,后来三四天就得穿刺,甚至两天穿刺一次。医生说:“如果家属希望给病人穿刺,是可以的,但是,穿刺很遭罪的。”当我跟母亲说想让医生给母亲穿刺时,母亲却很坚决地拒绝穿刺,因为母亲有一次到医院去看哥哥,当时医生正在给哥哥穿刺抽积液,母亲看到了穿刺时,哥哥痛苦的表情。现在,想让医生给母亲穿刺,必须征得母亲的同意,可是跟母亲商量了几次,母亲就是不吐口。没办法,只好按照医生的建议,让母亲口服利尿药,自己往下排积液,但是效果甚微。那时母亲已经吃不进多少东西了,看着母亲日益消瘦憔悴,心里的悲哀真是很难表述。有一个邻居告诉我,在麻山有一个跳大神的神婆,看病看得特别好,要带我去试试看。其实,我对那些装神弄鬼的大神根本就不相信,可是有病乱投医,就跟着这个邻居坐车去了麻山,来到那个神婆家,那个神婆家里装饰得让人进去就有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神案上供着的仙,用红布蒙着。说话的时候,那个神婆的眼神闪烁不定,给人一种神秘感。一开始神婆还不给看,我和那个邻居央求了半天,我给了他五十元钱,这个神婆才在供桌上的大香炉里插上了三把香,点着了,然后嘴里咕咕哝哝地念叨着什么,又指了指香炉里的香。我盯着香炉里的三把香,那个神婆突然大喝了一声,那三把香中间的那把香,竟然变得通红通红的,我觉得很奇怪。那个神婆告诉我:“老太太(指我母亲)的魂已经被收走了,无法可施,回去准备后事吧。”回来后,我又请了个老中医,来给母亲看病,老中医号完脉,连药方都没给开,诊费也没要,摇摇头就走了。从那以后,母亲基本上就水米不进了,我和父亲虽然心急如焚,却也毫无办法可想。有一天,本来已经不能坐着的母亲,竟然坐了起来,四处张望着,并且总是往窗外看。到后半夜的时候,母亲就不行了,邻居几个女人帮着穿上衣服,三个妹妹已经哭得不成声了,我不敢放声哭,只能任泪水顺着脸腮往下流,因为我和父亲还要张罗母亲的后事。早晨,灵车启动的时候,我跪在灵车的前面,按照老人的指点,双手举起瓦盆顶在头上,再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后大哭着上了灵车,接过父亲递给我的灵头旛。当母亲的遗体被火化工推进火化炉的一瞬间,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大脑一片空白。“完了,生我养我的母亲,那样爱着我的母亲,就这样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刚送走了母亲,又传来姨妈病危的消息。就在母亲病重的时候,姨妈还来看过母亲一次,但是身体也明显地很衰弱。让我没想到的是,姨妈在得知自己的姐姐已经去世的消息后,病情会急转直下,就在我们给母亲烧完三七的第二天,姨父的电话就来了,说姨妈已经在弥留之际。姨妈患有支气管炎,已经几十年了,时好时坏的。但是,就在母亲病重,姨妈和姨夫来看母亲的时候,姨夫背着母亲和姨妈,偷着告诉我和父亲,说姨妈被检查出肝癌。这个可拍的消息,又在我沉重的心上猛地一击,让我有点昏眩。当我和父亲带着妹妹们赶到姨妈家的时候,姨妈脸色蜡黄地躺在炕上,姨妈家的几个邻居的女人,正准备给姨妈穿衣服。听见我们的说话声,姨妈竟然半睁开眼睛,慈爱地看了我一会儿,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音,随后,才缓慢地闭上了眼睛。这次,在姨妈的灵前,我真放开了声音大哭了起来,把母亲去世和姨妈的去世,憋在心里的悲伤,全都释放了出来。那么宠爱我的姨妈,怎么会跟母亲脚前脚后地离开我。那个时候,我感觉自己孤苦伶仃的,好像世界都变得黯淡无光了,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代替不了母爱,什么也代替不了姨妈对我的宠爱。她们离开我太早了,睡梦中我常常会梦见母亲的同时,梦见姨妈。虽然都说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但是,谁也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过早地离开自己。所以,我对病魔和死神不再恐惧,不再敬畏,而是刻骨的憎恨。我诅咒病魔和死神快点消亡,让那些鲜活的生命,陪伴着自己的亲人,走得更久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