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地之间(人,在天地之间)
在
天地之间(大学生择业与爱情故事)
一
七月流火,炙热炎炎。
辛明顶着午阳烈日,背着行李包走出校园,步入通往大街的小巷。四周悄悄的,只有树上的蝉声不停地响着。
她感到背重腿惫,便停下脚步,拿出纸巾擦拭着满脸的汗水。再回头看看校园,心如火烤一般。
那位该死的徐伟大概也离开了校园,去大上海实现他的人生价值的美梦吧。
徐伟的形象刚在脑海里出现,辛明又是满脸的汗珠。炽热的阳光晒化了当初她与徐伟美好的憧憬,却晒不化她现在满胸(心)的寥落。
正要举步,怏然间听到从高处传过来的叫喊声,抬头遁音寻去,看到近处六楼顶的边墙上站着一个人,似乎要跳楼的样子。
辛明的心一下悬了起来,好像凝固住了。
四周看,没有人注意这即将发生的惨剧;再抬头望去,那男子正向这边举着手。
辛明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冷静下来,她知道此时不能惊动他,如果对他一声劝喊,惨剧便可能立即产生。
她悄悄地找到楼梯口,蹬到楼顶,想轻轻地靠近他,想从他的后腰抱住他,但是当她进入楼顶时,他已转过身来,面朝着辛明了。看到心中向往的美女大学生愣在楼顶平台的一片花草盆景中,他便出口吟诵着:“一池春水芙蓉现,好似嫦娥入月宫……”
说着跳下边墙,笑着一边学着鸟叫声一边向辛明走来。
“吓死我了,看你站在边墙的样子像寻短见,帅男,甭管什么事,总得往开了想,毕竟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
辛明的话还没说完,那男子就抢话:“我刚才站在边墙不是寻短见,而是看天空的鸟儿,看地下的白蜡树,天空没鸟,地下的白蜡树就惨兮兮的了。”
辛明觉得他的话莫名其妙,刚要张口说话,他又好奇地抢着:“你看我脸上这么多的汗水,你怎么不淌汗呢?”
“被你吓的,大热天什么事不好做偏偏做这吓人的事。”
“什么啊?被我吓得都出不了汗了,你真的以为我是想跳楼自杀吗?”他脸上挂着不悦的表情。
辛明摸摸自己的脸,确实没有汗水,感到真的很奇怪,心一紧张居然忘了酷热。
此时,再看这位眼前的男子,才看清他是比自己小几岁的小伙子。英俊的脸上带着笑容,眉目间泛出一种英毅的气色,给人一种老实而不失活泼,滑稽又含着忠厚之感。
“你刚才不是跳楼是干嘛?”辛明微笑着无话找话讲。
“跳楼?我怎么会跳楼,你看低我了,我才舍不得这尘世的多彩呢。”他一边用右手摸自己两边的腮帮子,一边用左手指着辛明“看你刚才特着调的样子,怕不是被鸟儿的排泄物砸了脑门了吧?”
辛明听他这样说,心里立刻一阵绞痛,原本舒展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他这揶揄的话语,刺伤她的善良、自尊。她觉得他在戏弄自己,甚至感到他的腔调都带着邪气和慧黠,便立即大声反击:“怎么说话呢你!”
还没等他开口,辛明咬着牙指着他:“你这个混小子!我好心想来救你,你真是狗坐轿子,不知好歹,你这个脑残,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说完,那不争气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滚,她立即转身向楼下跑去。
那混小子在她身后说的什么话她也无心听,也没听见。
二
辛明蹬上船,在起航的时候,她再次向校园的方向望去,她又想到了那个该死的徐伟。
船在江心缓缓而行。
近处,凉风吹来,水波晃动,日光射来,犹如万点金片在水面闪耀;远处群鸥飞翔在连绵起伏的黛色山峰背景之前。
辛明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似乎从刚才楼顶的气愤中与徐伟的分手不悦中走了出来。喝着船上供应的凉白开,想起与徐伟在咖啡厅交谈的情景。
徐伟点了特别昂贵的伊朗玫瑰水和韩国的柚子茶。辛明一边喝着一边听着徐伟说着。
“这两样是最时尚最适合当代美女的饮品。”
辛明感到玫瑰水的香味太浓,可能水兑得太少;而柚子茶的苦味又太淡,大概水又兑得太多。
“我的本科学士证已拿到,明天就到上海发展,你还有一年就能大学毕业……”
徐伟滔滔不绝地说着,辛明听着他关于他们二人将来幸福的憧憬,听着听着就感觉不对劲了,就像这口中的饮料不太浓就是太淡。
“明年你完成学业就来上海,做全职太太,这样的高级饮料就可以尽情享用。如果你不来,我只等一年。另外,这一年中,如果我们另有所爱,就各走各的路吧……”
听着徐伟口若悬河地说着,辛明记起当初两人达成的一些大学生恋爱的共识:“一条红线校内牵,出了校门可随便。”
然而,三年的校内爱情生活,特别是徐伟对辛明的呵护和辛明对徐伟的关爱,早将两人世界酝酿发酵的激情自然成为动人心魄的赤诚,升华为永不消逝、不会分别的主题,早已使辛明觉得走出校门,他们的爱情之蕾必然会开出鲜艳的花朵,会结出丰硕的甜果。而现在真觉得这段情感是一枚难以辨味的青橄榄,不知今后回味时,感到的是酸是甜还是涩……
粗莽的汽笛声打断了辛明对昨天的回忆,船已靠岸了。
走在乡间的田野小道上,路边有幽静的树林,远处有山丘和时现半隐在翠竹丛中的农家村庄,前方还有一小片湖水,深蓝的湖里游弋着雪白的野天鹅。
辛明不禁叹道:“好美的地方啊,在此地读书写作,休闲时三月可观桃花,六月可闻稻香,八月可尝鱼肥,九月可赏红叶,冬季可看雪花纷纷如蝶飞,可踏琼瑶于乡间……”
想到此,只觉身边微风爽,顿感暑气全消,心情也就舒畅多了。虽已走了两个多小时,可腿似乎却比下船时更有劲了。感到这次利用暑假到室友兼好友尉欣的老家,丢去烦恼,整理书稿,准备完成出版社交给的任务就更有信心了。
不知不觉中便到北靠山林、南临溪水,竹奇花环绕的村庄。篱落之中有几十幢二三层的小楼。问一老伯尉欣家在哪里,按指方向来到一门前扣户,无人答理,推开那半掩的半闭的门,门里无人,只有一幅“天伦乐图”——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叽叽喳喳的在院中觅食。
“有人在家吗?”
一位大妈从后院转过边廊来到前院,辛明知道这是尉欣的妈妈,便自我介绍:“我是尉欣的大学同学加密友,我叫辛明,我要在您这里住一段时间,给您填麻烦了,尉欣利用暑假去杂志社当临时编辑,近期不会回来了。”
“欣儿来过电话了,告诉我你今天会来。”大妈笑着,脸上的皱纹被慈祥的笑容填满了。
三
第二天,辛明没有立即伏案工作,先是在村庄周围转转。
竹影森森,蝉声高唱;菜园扁豆藤上的一串串粉红色的花朵,张着一张张可爱的小脸,正在与野蜂逗乐;丝瓜藤上开着一朵朵的黄色小花,正与垂吊着细嫩且毛茸茸的小丝瓜相映成趣;瓜田里有碧绿的西瓜、金色的香瓜……使得静悄悄的小村庄益发生机勃勃。
傍晚,辛明在尉妈为她整理的尉欣房间,伫立窗前,看着窗下的月季、风仙花和自然生长的牵牛花、紫薇花等。微风轻佛,馨香喷鼻,夕阳斜照,煞是烂漫。炎夏之际,让人一见则凉意顿生,更觉洗净了满身满心的尘嚣。
谁能料到,昨天的辛明还在灯红酒绿的咖啡厅里挣扎,还在那个令人心惊又被愚弄的楼顶愤怒,而今天却已遁世般来到这堪比世外桃源的小山村。
在这里不会有城里那种复杂的情感纠缠;不会有大街上为了小利的心理折磨;这里的清爽安逸能休养她心灵的伤痕;这里的静谧平靖能慰藉她昨日的委屈。
第三天,辛明还没像预期的那样埋头写作或整理书稿,而是向村庄较远的四周转悠,欣赏着还未欣赏的山林水色。
在山脚下,她向南边的山顶望去。突然惊奇地发现一幅与楼顶一样的画面——一个男人站在山颠之上,面对悬崖,似乎要向下跳。
周围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人注意这即将发生的惨剧。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这个人一定不是城里楼顶的那个十三点,这个人一定是附近村庄的农民,这个人一定遇到难以逾越的人生鸿沟,这个人一定需要我去解救他……
辛明来不及想同样的奇巧事为什么连续在她眼前发生。她义不容辞地向山上爬去。她到山顶便慢慢靠近她,越近越觉得他的背景就像城里的那个混蛋。她一会儿向天空看看,一会儿向山下看看。
难道他就是那个脑残加混蛋吗?当判断出他就是城里的那个人时,辛明心跳直蹿到太阳穴,她向他投去一瞥像锥子一样的凶狠目光,便毅然决然地转身逃离。恰在此时,似乎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转过身来,向她送去平和的语声:“谢谢你再次关心我……”
他还没说完,辛明就止步,回头怒气冲天地大声嘲笑:“这两天真是遇见鬼了,昨天遇到楼顶鬼,今天遇到山顶鬼,大白天你连续阴魂不,倒八辈子鬼霉了我……”
那男子摸着自己两面的腮帮子,在那里正要作出解释的样子,见辛明已向山下跑去,他立刻冲到她面前拦住说:“对不起,昨天在楼顶我已向您道歉了,不知您听见没有,当时只见您快速离去,可能您没听到我说的话。”
辛明的怒气还要继续发作,转而一想,觉得奇了怪了,怎么他与城里的是一个人,他两次见到我,是偶然还是另有所图的必然?
见辛明的眼神有些深遂,表情有些纳闷有些迟钝,也越发显得楚楚动人,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便学着鸟叫声,然后乞求般地对着辛明:“请原谅,我不是鬼,我两次在这不正常的情况让您见到,让你倒霉了。”
此时,见他双腮有些酡红,辛明虽是满腹怨恨,却又无可奈何,便悻悻地离去。
他立即跟上去,边走边对辛明说:“我叫尉天地,尉欣是我的远房姑姑,尉欣的母亲要我常在山上转转,遇见城里来的大学生要保护她。所以保护你的安全是我必须做的工作,否则尉欣妈就饶不了我。”
见这个叫尉天地的毛头小伙子面容凝重、神态认真的样子,辛明才露出一丝说不清是什么情感的眼神,她停下脚步默默地望着他,像是要看穿这个离得这样近却又显得那样远的奇怪人。然后转身向山下走去。
天地又拉住辛明:“这大半天了,你饿了吧,渴了吧”说着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大香瓜,放在辛明的鼻子前让她闻闻“这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尝尝。”
一听这话,辛明还真的有些渴了,咬了一口香瓜,香甜润口,比那什么伊朗玫瑰水韩国柚子茶的味道要好上百倍千倍,也感觉胸前的窒闷解除了许多。
看着辛明脸上那充血涨成的紫红裉去了,双眼不再犹疑闪烁而恢复了平静,感到这位清雅灵秀的城里大学生来到这山林乡野,宛如仙子思凡下了红尘一般。
天地跟在辛明身后下山,辛明边走边回头:“为什么一次在城里一次在乡下同样的场合看到……”
“别说话,别东张西望的,下山要看路,停步才能回头说话或看周围山景,要不然会出危险的。”
正说着,辛明一脚踏空,刹那间将要摔了出去。天地眼快手快,猛地拉住辛明,因用力过猛将辛明拉进自己的怀中,自己也靠在身后的大树上。而辛明也因惊吓,不自主地抱住了天地,将身子紧紧地贴在天地的身上。
等稍微安宁下来,两人顿时红颜面对,眼睛里均映照着彼此。
天地的脖子硬了,额头上的青筋冒出来,心里甜蜜地涌起一股温暖的情绪,好似春风,好像春潮。
辛明直到的腰部感到有些疼痛,才松开他。
然后,她呆呆地看着他,觉得他面容有些朦胧有些羞涩。她知道那是一种青春的闪光,是一种偶然间被异性扰动心弦的面部反映。便打破两人尴尬局面:“你衣袋里是什么东西,抵得我很痛啊?”
天地忙从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一个挂件垂吊了下来。辛明看到挂件上刻着闪闪发亮的“天地”两个字。
“对不起,是它弄痛你了。”天地说。
至此,辛明心里先前的怨气已全部散去,但取而代之的还是有些迷茫。
四
在山脚下,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
“辛明,你是菩萨心肠……”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早就知道你的名字,你还是一位作家,我读过许多你在杂志上发表的散文”天地兴高采烈地诵出“‘每个人的仁义、人格、信念就是他自己的佛堂,珍惜自己的佛堂,就会清净内心的尘垢,就会组成人生心灵安全的救生网络,就会阻止一时失智的灵魂走向绝路……。’这段话你熟悉吧?”
辛明没想到他居然能将自己作品中的长长语句倒背如流。
这番话似乎对辛明有所触动,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身不由己地扭头盯着这个曾让她生气的毛头小伙子:方方正正的脸孔,清清秀秀的五官,漆黑的眉毛,挺秀的鼻梁从双眉间拨起,衬托着那对深湛的眸子。
“你常读书吗?”辛明观察过天地英俊的长相后,自然地问。
“我喜欢读书,爱读文学作品和史哲类的读物。”说完又有些自豪地吹着鸟鸣的口哨,并且用手摸着自己的脸腮。
辛明觉得这个小伙子有些可爱了,便问:“你了解我吗?”
“姑姑尉欣曾告诉我,你是她最要好的同学,是未来的大作家,我还看过你和尉欣的合影,也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我们村里度暑假。”
“那你那天到城里站在楼顶为什么对着我喊,是否是故意的?“
天地低下了头,语速特别慢:“听尉欣说你那天会启程到我们乡下来,我就提前到了你们学校,想接你到我们村里,所以就站在楼顶观察着,等着你的到来,没想到因我不好意思明说,便产生了误会,使你生气了。”
“那你为什么要接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呢?”
“我认识你,只是你不认识我啊,我喜欢你的文章,很想拜你为师,跟你学写作。”
“那你也不应该用那种方法吓我啊!真是个讨厌鬼!”
这样说着,他们一起回到了村里。
晚饭后,辛明伏案工作。本来构思好的一篇小说,却怎么也进不了以前的那种能激动自己的写作状态。刚刚对着构思提纲进行凝思,片刻间脑海里便浮现出天地的形象。
他那挺动人的样子,有些阳刚,又有些儒雅,俊逸中还兼些不成熟,尤其是他的羞涩,像是自然传递一种心理的特殊口语。她知道羞涩是男性刚走向成熟的一种天然纯真的感情现象。但他为什么两次都让我胆战心惊呢?是否故意用恶作剧来戏弄我?他还用鸟屎一类脏话来羞辱我,真是个坏小子,臭小子……
辛明的思想不以意志为转移。她甩甩脑袋,不想让那坏臭小子霸占自己的思维。她恼怒地诅咒几句,提起笔来,却又对着稿纸发愣,思维又飞到与天地下山的情景。
当时没有注意,现在回味,还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男性的汗香味,特别是在自己跌倒将要滚下山坡得救后的一瞬间,两人不得已抱在一起,感到这个小伙子真的有善良的一面。他善良吗?,他是怎样的一个古怪的精灵呢?
辛明将笔递给左手,用右手托着脸颊沉思着……
此时,天地送辛明下山后,又返回半山腰的山洞里。
他养了许多鸟儿,他要给它们喂食喂水。他心神不宁地往食槽里注食,不料槽里注满了,又洒了一地;他向水槽里注水,噗的一声,水溅了一身,还喷到了自己的脸上。
回到家,饭也懒得做,也不觉得饿。好像自己的三魂六魄被谁收了去似的。
晚上,孤灯之下,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未能成眠。
从看到辛明的照片,知道她的名字,到读她的作品;从得知她要来村里度假,到自己去城里见到她;从楼顶山上等候相遇,到暗中跟踪,这一幕幕的情景在他的心里翻腾着,特别是在相拥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盯着她,她有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有绒绒的长睫毛,她那惊后微微的一笑,然后羞赧的低下头。他似乎已经将这瞬间摄于自己心灵中的底片了。在回味这底片上的场面,他细细地慢慢地体味着这份幽凉和甜润,想在以前的身心痛苦中,将这种带有神秘的美好相拥永久地保留在心底。
这些遐想让他体会出辛明人性中的善良、心灵里的纯朴。他沉浸在这些优美的感觉中,他的笑容凝固在这些遐想中,他似乎想用曾经经历过的磨难心迹,用农家孩子的朴实,力求在她的善良心灵中寻找到一种除去内心深处浓浓忧伤的蒸发剂。
五
天地实在无法睡眠,便拿出以前自己创作的几篇小散文,想送给辛明看,让她帮着修改。
他知道自己的文笔很稚拙,但他觉得身边有一位细致而有灵感有情趣的老师与他共做几篇美文的盼望就会实现。
他拿着自己的文章,来到辛明住处的小院,见她屋里灯还亮着,就又觉得这间狭小的空间里,会有一个美丽的磁场,此中在两人彼此的心里,周围的喧嚷和纷杂一定会化为乌有,代替的一定是诱人的温馨。他便自然地学着鸟叫声,一声、两声、三声……因情绪兴奋,心在突突地跳着,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那鸟鸣声音有些变调。
当鸟鸣声停止时,他就看到那窗口出现了辛明的身影,接着窗子就打开了。
他紧紧地盯着她。窗子又关上了,人影也消失了。他连忙又继续学着鸟叫。
然后,门开了,辛明站在那里,穿了一套短袖长裤的睡衣,像一尊雕塑一样,对着他痴痴地看着。
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拿着手稿向她招手。她慢慢地走过来,问:“干嘛呢,这么晚了?”
“我有几篇习作,想请你帮着提提意见。”他将手稿递过去。
他们慢步出了小院,向村子的街心走去。路灯下,辛明认真地看了天地的一篇文章,那是一篇记念爷爷的短文,虽然文字有些稚嫩,但情感却很真实,也很感人。文章中迸发的与重病的爷爷相依为命、生死离别之情,拨动了辛明的心弦。她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少年,怎样过渡着他身心皆不幸的青春期,又怎样成为今天这样一个让人心痛又心爱的小伙子。
辛明抬起头来,含泪的眼睛闪出一种异样的神情。她一下子将天地揽进自己的怀中,昂起脸来看着这张俊朗中带着羞涩的脸,看着这双明亮中闪着清纯的眸子,感觉他很文静,似乎觉得他眉宇间透着几份斯文的灵秀,给人一种说不出的好感。
她踮起脚,吻了他左右的脸颊,双唇碰了她的双唇,然后将的下巴搭在他的左肩上,紧紧地拥抱着。
一直拥抱着,没有松开。静悄悄的街灯下,仿佛万物皆已全部蒸发,时间都已停止运行。
被拥抱着的天地,在柔情似水的朦胧爱意中,却在冷静地思考着。思考这友谊能否升华为爱情,因现实没有条件让友谊变成爱情,但一定要创造条件;思考着自己的文稿能否变成优秀的作品,因粗糙的文笔还不够资格让她成为自己的导师,但一定要努力取得资格。
这样想着,心里又倍增了自信心,双手不自觉地搬过辛明的脸庞,摸着她的双腮。
辛明则感到有些怪怪的,便随口:“讨厌,你有病啊,摸按腮颊会有快感吗!”
“是的,有别人在眼前,我就摸按别人的,没有别人在眼前,我就按摸自己的,这样心里特别舒服。”
“你这不是心里舒服,而是心理扭曲”辛明打去他的双手,骂道“滚!”
天地灵机一动,带着发噱的神情:“怎么滚啊,我又不会下啊,除非……”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除非你给我示范一下。”
“不理你了,我生气了。”说着,辛明快步跑回住处了。
六
此后,天地常带辛明到自己养鸟的山洞,一起喂鸟,一起观赏鸟儿练习捉虫本领。
辛明觉得很奇妙,天地居然能让鸟儿听他的话,去山林里捉树上的虫子。
天地告诉辛明,他承包村里附近三座山的护林除虫工作,山上大多数是白蜡树,常年遭虫害,最厉害的就是这种钻心虫,药物对它们也没治,只有这些鸟儿可以将它们当食物消灭之。
看到鸟儿捉虫的本领特别高,山上的树林长得绿郁葱葱,辛明不明白原由:“你怎么知道鸟儿有这样的高超本领呢?”
“是偶然在林中发现的,后来就专门捕捉鸟儿,在这洞里饲养训练。”
“怎么训练呢?”
“我观察得知,鸟儿在山上觅食的种类很多,如果其它食物吃饱了,就不会再捉虫了,只在饿得没有其它食物可吃时,才去捉虫吃。”
天地一边喂鸟儿小黄米,一边说:“我在山上先捉了几只鸟儿,先喂这种它们最爱吃的小黄米,使它们与我亲近起来,再饿着它们,然后将虫子放在树枝上,让它们去捉,经过这样多次的训练,它们就只吃虫了。再放飞,它们就可以在山林中专门以捉到虫子为食物了,一批训练好放飞出去,再训练下一批,现在已有五千多只在山林里工作了。”
“那你怎么能捕捉到这么多的鸟儿进行训练呢?”辛明还是有些不明白。
天地又摸按着自己的脸腮:“一开始时,我学鸟儿叫声来引诱它们进入我的埋伏地带,捉住它们,但这样很费功夫,于是我又培养了十几只我称之为‘领鸟’的鸟儿,只喂它们小黄米,不让它们捉虫,养成只吃我这山洞里小黄米的习性。它们每天出去,饿了都会带回一些不会捉虫的野鸟,我再将这些野鸟进行捉虫的训练。这样就不用自己去捕捉鸟儿了。”
在山洞里,辛明还看到听到天地与鸟儿一起鸣叫一起玩耍,明白了他在楼顶山顶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瞧地的原因。原来他是看天上是否有鸟儿,瞧地下的白蜡树是否被钻心虫伤害了。
这样想着,突然一滴鸟屎滴在她的头顶,她一惊叫道:“完了,完了!鸟儿的排泄物弄脏了我的头发,我真的要倒霉了。”
天地连忙清除她头发上的鸟粪,一本正经地说:“好事啊,实话告诉你,不是开玩笑的话,在我们这里有个说法,鸟粪砸在头顶,头脑便聪明,做事就特着调。”
“还有这种奇怪的说法?”辛明感到可笑。
“你想啊,鸟是会飞的,它的排泄物是飞中砸下来的,说明被砸的头脑也会飞。当然,也可能是我们这里鸟儿多,这种现象多,人们又爱鸟儿的原因吧。”
辛明这才明白那天在楼顶天地说的关于鸟粪的话,不是侮辱她,而是自己错怪他了。
“做这些养鸟护林的工作,说明你遇事特别会思考。怎么想起做件事的呢?”辛明的眼睛贮满了佩服眼前这个小伙子的神色。
“是照顾重病爷爷中得到的启示。”
天地与辛明走出山洞,在洞前的平台上交谈着。
“爷爷喜欢养鸟,说鸟飞翔在天空中,生活在大地的山林里,是自然环境与鸟的并存。爷爷得了重病,就将养鸟的事交给了我。那时,父亲在上海打工,一次事故丢了性命,爷爷也因失去儿子得了脑溢血瘫在床上。在那个下雪的冬季,十一岁的我在河边撬开冰冻洗着爷爷衣服,举着被冻红肿的小手,向远嫁他乡的母亲告别。爷爷说人也要与环境适应并存。此后,为了爷爷的康复,我学会了人体穴位按摩。爷爷卧床,消化不良,我就看医学书,通过按摩两腮的唾液腺穴,使爷爷分泌出含大量消化酶的唾液来帮助消化。以至养成摸按双腮的习惯。”
天地笑吟吟地说着,眼睛总是闪着光彩,脸上总是抖落着喜悦,似乎不是说着伤痛的事,而是沉浸在自己快乐的醺染之中。
辛明的眼睛亮晶晶的,温柔的,默默地看着他。天地见她盯着自己,也专注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均呈现出心中快慰的,按捺不住的细波微澜,似乎均察觉到对方眼神中的真诚,似乎均有了一种无以言明的理解和心照不宣的默契——他们再次相拥在一起。
他们快乐在鸟的王国里,兴奋着写作的交流中,幸福于乡野的山林间。他们希望时间凝固起来,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
七
暑假一晃就过完了,快乐的时光如飞箭难留。
回城离别那天,辛明只让天地送她到村口就止步:“回吧,山上还有那么多的事等着你。真的感谢你,让我带着伤感来,再带着惬意走。”
天地接过辛明的话:“最美的是开心女人,她不需要化妆品,她自己的身体会自动分泌出美容霜,你现在就比那天在楼顶时,美丽得多了。”
“贫嘴,心术不正,你还挺会研究女人之美的!”
“不是这样的,我是在书上读到这些道理的,是有科学依据的。”
假装生气的辛明立盯着他:“我现在不开心了,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花容失色啊?”
“是的,脸皮变皱了,眼睛变小了,嘴唇变厚了,人老珠黄了,风情不在了……”
天地的话还没说完,辛明就转身离去了。天地愣在那儿,以为她真的生气了。
只见辛明走了十几步又转身走回来,朝阳的斜晖为她的倩影勾画出一道金色的轮廓。
走到天地面前,辛明的脸泛着桃红,笑魇如花,问道:“我还人老色衰吗?”
天地没有说话,只觉得她的手臂上象牙色的肌肤在日常的反射下,像晶莹的冰那么纯洁。便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想拥住她。
辛明后退躲让着:“别闹了,我想要你一样东西作留念,你答应吗?”
“只要我有,我一定赠送。”
“我要你钥匙环上的那个刻着‘天地’的挂件。”
天地立即将那个挂件取下来交给辛明:“这是我爷爷临终给我改的名字,爷爷是读书人,他说《庄子齐物论》有句话,是‘天地与我并存’,意思是人应正视自己的人文环境,不可选择的人文环境因素,应用胸怀去接纳;可改变的人文环境因素应用智慧去选择……。”
辛明被这番带有人生哲理的话感动了。她拿着挂件,认真看着“天地”两个字,郑重地将它挂扣在自己的钥匙环上。
离开这难以离开的山林乡村,刚步入都市,辛明便立即被曾经历过的嘈杂喧闹所淹没。
人车如潮,熙来攘往,各式的高楼大厦在街道两边巍峨耸立,巨幅性感的女郎广告充斥在商场的外墙上,含蕴着一种亢奋的商业气味,让她感到陌生、新奇、骚动、竞争。这与乡下的鸟鸣、山林、菜园、农舍的距离太远了,远得让她有些不习惯。
第二年一开春,辛明就忙着实习毕业的系列程序。这时,徐伟赶到学校来见她。说他在上海发展得很好,并为辛明找到一家档次较高的杂志社当编辑,并对她到上海工作,发展两人情感,憧憬美好富足的大都市生活作了详细的安排和计划。
在将要离开的寝室时,听着徐伟的话语,辛明头脑里出现不了那种腰缠万贯、高门大户的生活图景,只是感到这几年在这个房间这个校园与徐伟共有的声音和脚步会化为乌有。眼前呈现的是天地那俊逸、幽默、快乐、羞涩的身影,耳边再现的是百鸟啼鸣、练习捉虫的美妙音乐,心里涌塞的是一超意志、超自我、超物质的奇妙情感,是两颗心共擎一片甜甜的时光,是离别日子以来内心深处的一种珍贵……
因之,辛明直接对徐伟说:“我在乡下有了男朋友了,我不会到上海去的。”
徐伟对辛明的这种选择并不理解,他循循善诱地对她说:“现在是一个急剧转型的社会时代,大家都习惯于用市场经济杠杆来衡量和判断选择的价值,你为什么要选择一份远离享受,被人看轻的弃优的艰苦精神……”
辛明没有吭声,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念道:“我要像天地那样,在天地之间,守住自己的本真,守住自己的淡泊,守住自己的光和热。”
辛明决定自己与自己达成一个协议,用来维持自己认可的人生价值。
尾声
办完毕业手续,辛明毅然决然的按照心灵的预约,做着奔向那个向往已久圣地的准备工作。同室的好友尉欣对她的这一抉择并不吃惊。因为尉欣在告诉辛明关于天地的情况时,看到了辛明幸福满足的泪水在她美丽的大眼睛中闪烁。
带着所有的行李,在校园外通往大街的小巷中,在两旁绿槐留下的清凉浓荫里,辛明没有回头再看校园,没有感到背重腿惫。相反,嘴角挂着惬意的笑容,因为这时是她真正生活的开端,是她寄托希望的升腾。
突然,一种曾经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抬头一看,还是在原来的楼顶上有个人影,似乎要跳楼的样子。辛明的心又一下子悬了起来,但是,立即又放了下去——那个熟悉的人影在向她招手。然后,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瞧瞧地。
辛明急速地奔向楼顶,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到彼此的心跳,感到跳动着的震颤和抚慰……
辛明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从上面下着的挂件递过去:“这是我回校后特意买的,我也在上面刻上我的名字,是‘醒悟明白’的意思,我醒悟明白什么是我需要的生活。我把它赠送给你,这样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意味着你可走我的心里,我也能走进你的心里,同时,我们还能共同开启同一扇家门的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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