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正日渐老去(当我们渐渐老去的时候)

那
是一个普通的早晨。鸟鸣声牵着春光，早早地跑到我的屋子里来。像往常一样，我做好早饭，打发孩子吃完去上早自习，接着晨练，然后听着音乐整理卫生。就在我清扫客厅地板时，突然一下剧痛，弯着的腰不能动了。我保持一个僵硬的姿势好一会儿，勉强挪到床上躺下。躺了一会儿，心里不服气，又起来，想把没有进行完的清洁工作进行到底。接着刚扫了两下，又一阵剧痛，弯着的腰又不能动了。躺到下午，在同事的陪伴下，我像一个年迈的老妇一样，佝偻着身子去医院做了检查。自此，我的概念库里又多了一个词语：腰椎盘膨出。一时间，关于这种病的注意事项从各个渠道跑过来，包围了我：不能久坐；不能多站；不能多走；不能负重弯腰；不能着凉；不能穿高跟鞋……我感到我手里握着的大把大把的青春时光突然一下子飞奔而去，我在毫无设防的情况下深坠进一个年龄的陷坑，这个陷坑的名字就叫“老”。像头上一个天眼突然被打开，我惊奇地发现：吃饭时，同龄的朋友要伸长胳膊看菜单了；比我还要小的妹妹心情抑郁，怀疑自己提前进入更年期了；那个我暗暗羡慕嫉妒恨的天然美女，脸上的色斑被遮盖霜围追堵截却依然原形毕露；当年那个苗条如细柳的校花，现在腰上像套了一个大游泳圈；那个常常自诩为帅哥的男士，一个月不染头发，就显得暮气重重；而每当夕阳垂垂，马路上那一行一行的走路大军似乎在宣告：除了健康，我们一无所求……有一天，我接到一个请柬，是一个朋友的儿子结婚。当我到达酒店大堂时，我看到了站在一对璧人旁边的这位女士。她的筒裙下，是一双过时的长筒靴；她的毛衣上虽然披了一条披肩，却没有给她增添任何的风采，反而显得累赘；她的脸上涂了厚厚的粉，让她的红唇看起来怪诞不堪；她的长发挽成一个髻，使她看起来像一个真正的老太。我满怀心酸地想起，十多年前我跟她一起出差，她身材高挑，装扮清雅，面白肤滑。每天晚上，她都要吃保养的中药丸。她一边往脚上涂护肤霜一边用不屑的口气对丑小鸭一般呆看着她的我说：人都说女人还是年轻时候好，我从来不相信年龄会给人带来什么……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当初她说的话，这会儿，我深刻地体会到了年龄对女人而言意味着什么。她看我入神地看着她，把嘴凑到我嘴边说：这次办事，我一件新衣服也没有添，这都是以前买的……我越发觉得一种悲凉淹没了我，心里浮上来两句词：怎奈何，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在外出差，每次打电话，母亲总是问：什么时候回来？别人都以为是母亲牵挂女儿，我却知道，母亲在等我给她洗澡。母亲老了，一辈子爱干净的母亲老了，老到手臂无法抬高洗发，老到腰弯不下洗脚，老到没有力气搓澡，老到不会调节龙头的水温，老到随时可能滑到，老到一直有一种母亲的馨香的身体也有了酸腐的气味……母亲一边由着我给她洗澡，一边唠叨着：年轻时候，从来没有想过，会老到这样，怎么什么都干不了了呢？怎么就成了一个废人了呢？而我明白，有一天，我也会这样老，老到所有的能力都废掉，什么事情也干不了。是的，我们正日渐老去。也许，听到帅哥美女叫我们叔叔阿姨，我们还有些不习惯；小孩子们喊我们爷爷奶奶，我们还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们真的在老。昨晚的一个梦，今天可以说好几遍；到嘴边的一句话，怎么也想不起来；聊天聊得最多的话题，不是孩子就是养生保健；每天早上洗脸，都会有意识瞧瞧头发的颜色……是的，我们正日渐老去。脾气变好了，火气变小了，性子变缓了，脚步变慢了，口味变淡了，心思变轻了，思想变旧了……我们变得越来越像我们曾经反抗过、叛逆过、对峙过的父母、老师、领导，越来越像一个——老人。既然变老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那就让我们接受这个规律吧。在日渐变老的行程中，慢慢体会生命中那些细微而深长的变化，体会生活给予我们的丰富的体验与感受，体会反复无常的世事人情和大味至淡的亲情友爱……也许，在失去了许许多多令我们骄傲的东西之后，我们可以骄傲地说一句，我们正行走在日渐老去的大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