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我读懂了父亲口中的“久病无孝子”
有
一句话叫做“站着说话不腰疼”,大体上是表达这样一个意思“如果不曾亲身经历就无法体会身处其中的感受”。 生长在农村,听到的最多的就是母亲、婶婶们茶前饭后唠的“家长里短”。处于最基本的礼貌“大人说话小孩不插嘴”,我总是坐在最靠近母亲的地方安静的听,时不时也咧着嘴跟着大人们一起笑。然后自己悄悄的思考一些人、一些事,等到母亲忙完一天的琐事我才抓着空子把憋了一天的想法向母亲诉说。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母亲在灶台前清洗碗筷,我缠在她身边念叨下午提到的那户人家,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指责那家没孝心的儿子和儿媳妇。母亲忙着手里的活似乎也没太在意我的愤愤不平,只是在我一连串抱怨结束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在那之后厨房里静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本以为母亲也会和我一样对那些没有良心到连自己患者重病的亲妈都不闻不问的白眼狼一顿臭骂,母亲的回应难免让我感到有些失望。似乎是看出了我的不满和疑惑,站在一旁的父亲也叹了一口气:“丫头,记住了‘久病无孝子’啊!”。“久病无孝子”我似懂非懂地记住了父亲的话,却没能记清昏暗的钨丝灯下父亲说这句话时是带着怎样的面容。 直到上一个夏天,再次记起了父亲当年的那句“久病无孝子”。 依然不懂得该怎样去描述那样的一个日子,骄阳、狂风、乌云、闪电、暴雨……所有的记忆中再也搜索不到比这更糟糕的日子了。下班后淋了一路雨,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受了很大委屈等待着母亲出来嘘寒问暖,却久久不见母亲身影,家门口嫂子抱着小孩探出头来似乎在向我传达什么信息。当我听清楚的那一刹那,就像小时候拿铝条误触了家里的插线板,就像被人从背后一棒打晕后又用一盆凉水泼醒。“外婆中风了,爸爸、妈妈都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了。”,“中风”、“医院”、“中风”、“医院”、“中风”……头脑空白的只留有这两个词没止境地循环、往复。至于那个晚上是怎么过过去的,最后的一点记忆就是一个人抱腿坐在床上不出声的流泪,怎么也没办法将“中风”这样的词和外婆联系到一块。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洋井旁外婆换下的衣服被雨淋了一夜后溅满了泥土,走过去仍有一股怪味(前一天外婆中风前大小便失禁,一直腹泻不止。)。中午,看着父亲半蹲在井边清洗外婆的衣服,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我也曾尝试着走过去将那堆衣服清洗掉,却又一次次从它边上绕了过去。这是怎么了,我可是被外婆宠到大、惯到大的那个宝贝外孙女,现在她病了、倒下了我却连这点事情都不能为她做了,我算是个什么东西? 父亲一直在医院和家之间奔波,母亲则一直陪在医院照顾外婆,或许是出于内疚、或许是出于害怕,我始终没敢去医院探望外婆,内疚自己狼心狗肺、害怕看到外婆重病的样子、害怕听到外婆被病痛折磨发出的呻吟……离得最近的一次是从给外婆送自己熬得粥,送到了医院的楼下也没能鼓起勇气上去看一眼。几天后在父亲的教说下还是硬着头皮走进外婆的病房,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外婆痛苦的呻吟。进去后我安静地坐在临近的一张空床上,呆呆地注视着外婆、傻傻地看着母亲忙里忙外,自己也插不上手。那一刻我想了很多很多,时空仿佛转换到了若干年后“母亲和外婆”、“我和母亲”,倘若有一天躺下的是母亲,我是否也能像母亲服侍外婆一样的服侍她?还没等我缓过神了,父亲就像感应到了我在思索的问题一样转过身对母亲说:“要不,今晚就让丫头在这照看一下她外婆吧,你回家好好洗个澡、休息一晚。”,母亲试探性地看向我:“丫头,你可以吗?”,我一时慌了神,自己也迟疑了:“可以的!”。知女莫若母,母亲直视我的那一瞬间似乎是捕捉到了我眼神中的迟疑、迷离、胆怯:“她一个孩子能懂什么,还是我留在这安心。”,父亲看了我一眼,我心虚不敢抬头怕父亲读出我的心思。我知道,我又一次让他失望了。我真的还只是一个孩子吗?二十一二的人了,还能算是孩子吗?我在闪躲、在逃避,不敢承担理应承担的责任,我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我究竟算个什么东西?背着“香九龄能温席”、听着“卧冰取鲤”长大的自己怎么就成了今天这幅摸样?曾经义愤填膺骂别人“白眼狼”、“狼心狗肺”,如今轮到自己了,又做的如何呢?当初父亲说的是“久病无孝子”,而今就是那么几件衣服,我眼睁睁的看着它堆在那被雨淋、被太阳晒、看着它发出怪味也不愿伸出自己的手;就只是那么一个晚上在医院照顾把自己从小宠到大的亲外婆,我迟疑了、胆怯了…… 母亲不知道什么叫“香九龄能温席”,但她在病床前陪伴了外婆整整一周,没有丝毫抱怨。平日里连自己袜子都懒得动手洗的父亲,却偏偏在烈日下清洗那堆被雨淋、被日晒也没人管的衣服。父亲、母亲教会我的远远比这些年在书本上看到的、读过的要多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