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不死

早
些年，我读过巫嘎先生怀念朋友的一篇文章，叫做《朋友不死》。这篇稿子给我的印象很深，大意是他的一位挚友上午还与他见过面，下午便遭遇突如其来的车祸而死于非命，他的朋友就这样像空气一样骤然消失了。现在我借用文友的题目，是想深情怀念我一位刚刚离去的朋友，我想不出更好的题目来凭吊他，就像此时捉笔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的脑海可以清晰浮现出彼此海阔天空交谈的情形，甚至我客厅的沙发上，他仿佛依旧沉稳地坐在那里，同我愉快地神侃……所有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我这位朋友并没有死，他依旧生机勃勃地行走在我记忆的旷野上。
　　
　　朋友都是有名有姓的，他一旦介入你的情感与心灵，你想抹都抹不掉，那是心灵的底片，总会在我蓦然回首的刹那，看到朋友仆仆风尘走来的身影。我的这位英年早逝的朋友叫江华椿，他悄然远行时正是烟花闪烁、爆竹炸响的春节，在万家团圆与欢庆的美好时刻，他走完了32岁短暂而壮丽的生命旅程，他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里孤独的行走与歌唱。不知为什么，我始终觉得他并未走远，而是依旧穿行在红尘滚滚的街市上，我甚至突发奇想，说不定哪一日在人流如潮的大街上，我会遇到那个在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然后两人闪进一家茶馆，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劲头十足的闲侃……我知道我是在自欺欺人，事实上，他早已踏上了天涯不归路。尘世间的悲欢离合或功名利禄均与他毫无挂碍了，他留给我的能是恒久的记忆与扼腕叹息。
　　
　　说不清是在哪一年哪一月，我在风景如画的清流小县城认识了江华椿，这一切似乎刚刚发生，就像我的记忆一刻也未曾褪色。我能够知道的是，他顽强地同白血病搏斗了8年多，直到生命的最后一息。那是春光明媚的一日，我们一见如故，侃侃而谈。这位坐在我面前的来自基层的青年法官，精神抖擞，思维敏锐，脸上不曾留下一丝憔悴的病容。其时，他身患白血病已经两个春秋了，他拒绝了死神的一次次窥探与拥抱，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他明亮的清澈的双眸，充满了对生命的渴望对生活的挚爱。尽管重疾缠身，只要可能他就会抱病从事他无比热爱的神圣的职业，在庄严的国徽下，捍卫法律和正义的尊严……正是从那时起，我记住了江华椿这个名字，他被我装进记忆与情感的相册，不经意间，我的脑海中就会闪现他坚毅的脸庞和深邃的目光。
　　
　　在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够成为我朋友的并不多，而江华椿便是屈指可数的一位。我想我可能被他非凡的勇气和高尚的敬业精神感动了，我想我可能被他热爱生命追求理想的壮举感染了。我能够统而概之的是，那是一种强大的无法征服的人格力量。尽管死亡可以摧毁和带走所有的生命，但死亡却无法带走我深情的缅怀与追忆。这可能是暂时的，但生生不息的人类，总是在死亡的恐惧与无奈中穿行，锲而不舍地寻找蓊郁的精神家园。所以我是有充分的理由在朋友悄然远行后饱含深情写下这些文字的。没有伤感没有灰暗，我必须带着朋友的微笑与信念，行走在并不平坦的人生旅途上。
　　
　　在江华椿“八年抗战”中，他得到了诸多的鲜花与荣誉，他的事迹出现在多家报刊上。这些我不想多加赘述，我想描绘的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热血男儿的激情的人生轨迹。他用自己的行动捍卫了生命的尊严，他用灿若流星的青春向我诠释了一个人为什么活着和怎样活着……在这八年中，他不间断地到山城化疗，只要有了空闲，他就会前来同我谋面。我们谈及更多的是对生命对生活所持的态度，而江华椿似乎并不畏惧死亡，他说每个人都会死的，只是早晚的事，问题在于活着的时候应尽力地多做点事，不能给自己的人生留下太多的缺憾。尽管死神形影相随，但他并没有放弃对知识的渴求。他正是在反反复复的疾病的蹂躏中，获取了自考大学本科文凭的。我曾经多次到医院探视过生病住院的江华椿，我知道，这是朋友最艰难最脆弱的时刻，他拼尽全力进行着同死神力量悬殊的拔河赛。这是一种特殊的令人窒息的环境，然而他依旧乐观豁达，从未显得懦弱与慌乱。尽管同他一起住院的白血病病友都被上苍先后收回了生命。尽管他是屈指可数的幸存者，尽管无休无止的化疗并未阻止血管内白细胞疯狂的蔓延……但他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从未停止过。我凝视他的目光并没有怜悯与同情，我知道一个人生命的价值不是用寿命来衡量的，而是用信仰和进取垒砌的生命质量的高塔，所以我的钦佩是发自内心的那种人性中最善良最纯粹的情愫。有些时候他也会和我作一个横向比较，他说如果没有患上这种怪病，上苍安排我像你一样坐轮椅，我也会坦然接受，因为那样我就不用担心形影随的死神追迫了！朋友这种矛盾的心理我能够理解，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不想长命百岁享受这美好灿烂的人生呢?当命运神不知鬼不觉的改变你人生的航程。江说得好：纵使昙花一现，也要把美丽芬芳播撒在无比眷恋的人世间。这是一种至高的人生境界，他可以超越死亡和一切浮华，在另一种精神的山峰从容眺望生命的日出与日落。
　　
　　江华椿第三次来我家畅叙时，我见到了他美丽贤慧新婚不久的妻子。尽管在此之前我已获悉这位唤作赖荣招的女孩和他真心相爱，但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冲破重重阻力手牵手走向婚姻的红地毯。我并不是说重疾缠身的人没有权力拥抱甘美如饴的爱情，我更不是说一个健康慧丽的女孩不可以选择这样的男儿做终生的伴侣，我想说明的是这样的爱情和婚姻究竟可以走多远？当我望着这对快乐而幸福的新婚夫妇，我似乎已经找到答案了。这或许并不是一段海枯石烂山盟海誓的浪漫的爱情故事，但是女孩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惺惺相惜的怜悯之情，应该是爱情的另一种升华，当然这绝不是同情，而是一个如花的年轻的女性对勇士一种由衷的钦佩与赞美。这样的爱情，是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是可以超越虚荣与尘世浮华的。所以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们是人世间少有的佳侣。我的朋友可以在有限的生命里体验到爱的快乐与温馨，他感受与拥抱的应该是无憾无悔的人生。这位平凡而美丽的女孩，宛若上苍在冥冥之中派来的天使，她用自己绵绵不绝的爱意和无私奉献的奉献温暖了勇士的心灵。
　　
　　2004年春节前夕，我接到朋友胞弟的电话，他说他的哥哥又住院了，而且这次病得很重，说不定会挺不过去……那是一个阴雨绵绵异常寒冷的冬天，高位截瘫的我不敢轻易出门，可是我多么想赶到医院，给患难的好友以友情的抚慰呢？我给朋友的爱人小赖挂去了电话，我说我要同你的先生聊聊，小赖说华椿现在不能讲话了，不过她说应该没有什么事，说不定过几天就可以到你府上坐坐……然而，正月初八我的这位朋友在同白血病顽强抗争了八年后撒手人寰，离开了银发如雪的母亲、娇美如花的爱妻、众多关心牵挂他的亲朋好友！离开了他深情眷恋的世界。
　　
　　我并没有见到朋友的最后一面，我甚至没有参加他的葬礼，但我并不以此为憾。也许是我目击了太多的死亡，也许是我宁愿保存朋友曾经的青春健影和微笑的脸庞……谁知道呢？就像在这清寂无声的夜晚，我涂写些文字时朋友的身姿已在繁星下闪现，他仿佛依旧行走在苍天之下大地之上……
　　
　　（后记：江华椿，男，福建省清流县上地乡人，生前供职于清流县人民法院民事厅。自九五年身患白血病后，他依旧忘我工作，发奋读书，其感人肺腑的事迹先后刊登在《人民法院报》、《福建日报》、《福建经济快报》等诸多报刊，并先后获取全国新长征突击手和全国优秀青年法官等诸多殊荣。他于2004年1月30日在三明第一医院因病医治无效去世，时年32岁。）　　 赞 　　　　　　　　　　　　　　　　　　　　　　　　　(散文编辑：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