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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十五 爱妳,别无选择 这一夜,徐震罡彷彿要将他前半生的委屈全数倾泻殆尽一般,颓然坐在浴室里,几近崩溃地掩面恸哭着。
儘管范翡青已经体贴地将浴室的门阖起,让他一个人好好地收拾悲痛的情绪,那听得令人心酸不已的嚎哭依旧一声接一声地窜进耳里。
她索性拨了通电话到管理室,拜託阿祥明天替徐震罡临时请一天假。
阿祥本来还想对他们开个暧昧的玩笑,然而听见话筒那端传来疑似徐震罡的悲泣声,他就识相地立刻闭上了嘴。
「嫂子,徐sir到底怎么了?他没事吧?」
「是发生了一点事,但……总之,他需要时间好好沉澱一下。阿祥,拜託你了。」
「好啦,我知道了。那徐sir他就麻烦妳了,有事的话随时call我。」
「嗯,谢谢。」
挂上话筒后,范翡青朝主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禁深深地叹了口长气,随即走进厨房,开始就冰箱里有限的食材张罗一些吃的。
到餐馆工作的这段时日以来,她的厨艺也进步不少,更从大厨、二厨那里学会一些道地的韩式料理,只是没想到自己头一回做菜给别人吃,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范翡青明白以徐震罡眼下的心情,根本就缺乏食慾,但他精神上已经严重受挫,如果连身体也跟着垮了可怎么办?多多少少还是得哄他吃一点。
所以她在每一道料理中都加了开胃的泡菜,室友阿姨教她做的泡菜。
等热腾腾的韩式石锅拌饭、泡菜煎饼和香气四溢的辣味豆腐锅上桌之后,徐震罡也稍微收拾好情绪,虽然神色依旧激动,但最起码已经冷静下来,可以和他人对话了。
「翡青,不好意思,我──」
「震罡,你先过来陪我吃饭吧。」范翡青不打算与他谈论与室友阿姨有关的任何话题,因而在他说完之前便截断他的话,拉着他坐到饭桌边,递了一双筷子给他。
「……吃饭?可是,已经过十二点了……」徐震罡怔怔地反问,有些不解地看了她,又看看桌面上看似十足美味、他却毫无胃口的食物。
「深夜凌晨就不能吃宵夜吗?」范翡青摘下手上的防热手套,褪下围裙,坐在他身旁,「我知道你现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但这样对我来说正刚好,人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其实吃不出菜餚真正的滋味。明天中午休息时间,大厨要测验我到餐馆工作以来学到了多少,要我做午餐给大家吃。但你也知道,我在之前可是完全不会下厨的人,所以我怎么可能会不紧张呢?所以趁现在你还待在我家,就请你担纲白老鼠,帮我试试味道啰!」
面对她诚恳请託的眼神,徐震罡怎么可能有办法拒绝?因此,儘管他半口饭也吞不下去,仍是举筷伸向面前的盘子,夹了一口煎饼,送入口中咀嚼。
只见他嚼着嚼着,眉头轻轻地皱起,而后随着他嚥下口中的食物,先前已哭得通红的眼眶又再度溢满了泪水。
「韩式料理就是这样,辣味偏重,冬天吃了很快就会暖和起来,夏天就会让你热出满身汗。」范翡青一边说,一边将面纸盒移放到他面前。
随即她也跟着拿起大汤勺,舀了一匙辣豆腐,送入嘴里──
「哇哈──辣!好辣!」从小一向不擅长吃辣的她,立刻冒出一额头的汗,赶紧抓起水杯灌了一口。「糟糕,我好像不小心放太多辣椒了!这是要怎么吃?」
然而,徐震罡儘管早已吃得满额大汗,却依旧不动声色地一筷接一筷、一匙接一匙,非常捧场。
「震罡,如果对你来说太辣的话,你就别吃了。」范翡青心里很过意不去,她本来是想要让他吃点东西补充体力,没想到却弄出了一桌可怕的辣味地狱料理。
「不,不会……很好吃,真的……」徐震罡边吃边回答,眼泪却也不由自主地流下脸颊,甚至渗入嘴角和手上的饭碗里,「我原本以为自己再也嚐不到……这个熟悉的味道……」
范翡青没有立即回应,只是默默地放下碗筷,抽出面纸,趁着他咀嚼吞嚥的空档,替他拭去难得脆弱尽显的泪水。
「翡青,我妈做的泡菜……天底下没有人可以做得跟她一样好吃……」
「嗯,我非常同意。」
「可是,她走了……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
「谁说的?只要你想吃,开口说一声,我随时都可以做给你吃呀。」范翡青出声打断他的懊恼与自责,「你知道吗?我学会做的第一道料理,就是阿姨教我的泡菜喔!我还记得第一次腌好的泡菜开封时,我立刻供奉给阿姨试吃,她给我打了九十分,还称讚我颇有天分呢,还说只要多练习几次,一定可以完全传承她的手艺。」
「……是这样吗?」徐震罡放下了碗筷,略显迟疑地问道。
「当然。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在吹牛,其实我根本没那本事?」她故意激他。
「不,翡青,不是这样!」他连忙否认,神情低落地稍稍垂下头,「现在的妳,已经完全知道了,我是怎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还有那些我无法启齿的过去……我怀疑……我是不是有好到足以让妳这么上心?」
他话一说完,范翡青也几乎同一时间捧起了他的脸,然后在他极其错愕又诧异万分的情绪中,相当生气地狠狠吻住他,甚至在与他分开前用力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作为惩罚。
「……翡青?」徐震罡有些茫然地望着她罕见的愤怒眼神,却又不自觉地为此时此刻整个人都在发亮的她着迷。
「徐、震、罡!我最后一次慎重地警告你,以后别再让我听见刚才那种侮辱我男朋友的话,不然我跟你没完没了!」她很生气,真的非常、非常生气!「徐家过去发生的不幸,是你造成的吗?不是!是两位长辈之间的问题没有处理好,日后才酿成的悲剧!这一切压根不是你的错!你只不过是在当时那种无从选择的状况下,做出你身为兄长该做的事情而已!」
蓦然间,徐震罡紧紧地拥抱住她,紧得彷彿要将她彻底融入自己体内,那么迫切而渴求。
「妳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会让我当真的。」
「我说的本来就是实话!」范翡青回应得理直气壮,还握起拳头在他的背脊重重敲打了一下,「徐震罡,你实在太可恶了!我是因为有你才能重新挺直腰桿面对自己的人生,如果你在拯救了我之后,却这么乾脆就放弃捍卫你自己,那我又算什么?一齣自我感觉良好的笑话吗?」
「翡青!翡青……对不起……」
「没错,你是欠我一句对不起。那种不把你自己当作一回事的言论,之后别再让我听见了。」范翡青的语气柔软了下来,终究不忍心再对他多加苛责,像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般地轻拍他的背。
「那……妳会原谅我吗?」徐震罡下巴倚进她的肩窝处,隔着她柔软乌黑的髮丝,痛哭过后的沙哑嗓音掺杂了几分难得的示弱与讨好。
「只要你不伸手推开我,我就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你身边陪着你。你知道我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
「妳能保证吗?妳要拿什么做担保?」徐震罡进一步追问道。
「这可伤脑筋了……我的爱情已经交给你了,除了这条命,恐怕再也拿不出其他值钱的东西来。你说我该怎么办?」范翡青不由得苦笑。
「范翡青,妳真的非常、非常过分。」
「为什么?我哪里过分了?」咦?怎么会换他反过头来指控自己了?
「妳让我除了爱妳,根本没有其他选择!」徐震罡听似叹息的认命口吻中,只有对她百分之百的折服。
范翡青愣了愣,然后怔怔地反问:「呃嗯……这样,很不好吗?」
「不,简直太好了,好到让我害怕万一哪天又失去……」
「你不会抓紧我吗?」
「可以吗?」
「废话。」范翡青觉得好气又好笑,她好像爱上了一个笨男人呢。
之三十六 真正的原谅,是与自己和解 接下来的日子,平静得令人恍惚。
对徐震罡而言,尤其如此。当他深切地体认到,与他有血缘亲情的两个女人是真的永远离开了之后,彷彿一道落雷狠狠劈下,将他这么多年来好不容易才构筑平稳的世界再度砸得支离漫漶,连自我欺瞒都做不到。
然而,日复一日的生活照旧得过。只不过,在他看似一如往常的生活步调中,偶尔,他也会神情漠然地发怔,次数并不多,却是自加入佣兵团后便自律甚严的他未曾出现过的异常。
始终担心他的范翡青却留意到了,只要他下班或放假,就经常拖着他出门走走,即便只是在人行道上散散步,也好过任他独自一人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那样只会让她觉得……他与她是生活在平行的世界里,毫无交集的孤单。
?震罡,我们买几盆花回去种,你说好不好?」这天,范翡青挽着他的手在假日花市的人群里穿梭,瞧见一旁的摊贩摆出迷你小巧的盆栽,便心血来潮地提议。
徐震罡没有立即答话。
当她侧转过头一瞧,蓦地对上他迷茫空白的眼神时,心尖一阵刺痛,顿时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她顿时喉间一哽。
随即她逼着自己深呼吸,将欲泪的情绪压回心底,这时候的震罡最不需要的就是身边人的眼泪,只会懦弱无用地哭泣,对事态的好转压根没有半点帮助。
于是,范翡青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之后,视线一低,注意力集中在两人一步步前行的鞋尖上,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呃……要是你不想买花也没关係。老实说,我对园艺也十分不在行……啊,我忽然想起一件从前发生过的糗事了。呵呵,我偷偷跟你说,你听完不要笑我喔!」
?……」
?我还在读大学的时候,有次唸社会系的室友要跟教授去外县市做田野调查一个礼拜,就拜託我帮她照顾黄金葛,她还打包票说黄金葛有够好种的,怎么养怎么活,我完全不用担心应付不来。不过,等她回来之后,看见的却是回天乏术的乾枯黄金葛,当时她完全无言了。我觉得相当过意不去。幸好她苦笑之后也没有生我的气,只是一直亏我,说我能把黄金葛种到死掉也算是一种罕见的才能……?
?……?
她说到一个段落,依然没有得到徐震罡的回应,别说发笑了,连声简单的?嗯?也没听见,她索性也不再作声。
也许,是自己太多事了吧?说不定他只是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她却吱吱喳喳地扰他安宁,让他耳根不得清净……
但低着头往前走的范翡青,下一刻却不得不止住脚步,因为徐震罡不知不觉间站定了,连带地让挽着他手臂的她也跟着停住。
她纳闷地抬起头来,?震罡??
?我觉得这一摊的盆栽比较好,看起来老闆有在细心照顾。?徐震罡牵着她走到正对面的另一家摊位前,快速地扫过架上的各式盆栽一眼后,挑了一个黄金葛盆栽,捧到她面前问道:?翡青,妳觉得这个好吗??
范翡青愣了愣,随即点头微笑,?嗯,你挑的都很好……我还以为你没听见我说的话。?
「翡青,妳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有听进心里。我只是在想该怎么跟妳说──」徐震罡开口想对她解释,但笑脸迎人的摊贩老闆也在这时候上前寒暄,替他们结帐的同时,也简单交代了一下黄金葛照顾方法,让两人的对话不得不暂时中止。
之后在离开花市的路上,徐震罡临时中断的话语也没有再接上,只是他默默陷入思索的神情显得有些凝重,让范翡青迟疑着是否该出声询问。
直到徐震罡的手机铃声响起,搅动了凝固在两人之间的沉默。
「喂,徐震罡先生吗?」
「我是。」
「徐先生,你好,我是仁颐老人安养院的志工,最近这几天,我们的看护人员已经打过好几通电话,但都联繫不到你。是这样的,有关令尊目前的健康状况,其实不是很好。前阵子日夜温差大,徐老先生患上重感冒,还差点併发肺炎……」
徐震罡感到沉重不堪地闭了闭眼,勉强从口中挤出一句回应:「如果我每个月的汇款不够支付他的医疗费用,请告诉我缺多少,我会儘快补上。」
「这……徐先生,我想这不是钱的问题。徐老先生他最需要的,其实是家人的关心和探望──」
「不好意思,我现在有点事,不方便讲电话,再见。」徐震罡草率地敷衍着结束通话,并且立刻关机。
脸色泛白的他,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而粗重,频频以手按摩着隐隐作痛的眉间。
与他併肩而立的范翡青自然听见了他与对方的谈话,儘管算不上清晰,却也大致上拼凑出基本的轮廓。当然,她完全可以假装自己是个毫不知情的局外人,一派无辜地对当事人行驶追问的权力,再秉持着自以为是的正义,要求他善尽人子的义务,无论如何都得去看看他的父亲,好歹对方也是赐给他生命的人。
然而,她宁愿选择保持缄默。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今日的徐震罡是承受了多少外人难以想像的苦痛及挫折,才挣扎着活到这一天。
谁都没有资格可以教训他,或是指正他应该要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他们俩就这么杵在人潮热络的花市出口,没有任何交谈地突兀站立了好一会儿。
片刻后,徐震罡强迫自己恢复常态,表情非常複杂地看着她,「……翡青,妳怎么不说话?算了,妳不说我也知道,妳一定觉得我很可怕、很残忍,对吧?」
「不对。」范翡青立即摇头,轻声地否决,不让他继续自我蔑视下去,「震罡,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给你下裁判的法官,你只要牢牢记住这一点就好。我相信你的所作所为背后,一定都有你不得不的苦衷和理由。」
语毕,范翡青伸手拿过他拎在右手、装有黄金葛盆栽的塑胶袋,顺势牵住他的手,填补了那个空缺,然后轻轻扯了下,给他一个充分理解的笑容。
「已经五点多了欸,你觉得我们晚餐要吃什么好?」
「翡青……」
「前面有一间越南小吃店,要不要去吃吃看?我还满想吃河粉和生春捲的。」范翡青尽量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不想让情绪低落的他再增加更多负担。
但走没几步,徐震罡忽然这么对她说:「刚刚那通电话,是那个烂……我爸住的安养院打来的。」
「……喔。」
「他是我这辈子永远甩脱不了的阴影和耻辱,阿芬等于是被他害死的!我真恨不得当年那一刀直接──」
「震罡,回来!」范翡青厉声喝止他,抬起空着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脸,「看着我!我要你回来!」
「回……来?」
「对,我要你整个人回到此时此刻!回到这个当下我的面前!你难道想和过去那些难堪缠扯不清,永远活在仇恨的炼狱里吗?那样并不会让你或你父亲该付的代价因此消失不见,你懂不懂?」
「翡青,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徐震罡双手抓头低嚷着,痛苦不堪,「他……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好,那就让我陪你去一趟安养院吧。」蓦地,范翡青十分淡定地作出这个决定,与情绪激动的他形成强烈的对比。
「妳说什么?」徐震罡无比错愕。
「我说,我想要看看这个人渣究竟长得什么模样,亲眼确认他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居然有本事可以把我男朋友折磨得这么凄惨狼狈。」
「……」
「震罡,我很明白你要独自面对这一切有多难,所以,我会陪你。」
「不,妳才不会想要翻这本连我自己都不忍卒睹的烂帐!」徐震罡低吼,但他的情感反应却快过理智,双臂早已紧拥她入怀,「妳又凭什么为我做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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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又没有拜託妳,妳何必为我做到这种程度?」他万分固执地要从她身上得到一个答案。
「呵,这还用问吗?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呢。」范翡青轻笑着叹息,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畔说道:「徐震罡,这个男人就是我唯一的理由。」
「妳──」她所吐出的每一个音节在在撼动着徐震罡的心,让他无法多作思考,只能凭着一股冲动,用力吻上这个极端可恶又令他心生怜爱的女人,让她明白他是多么深深地为她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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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小小忏悔:「徐、范两位施主,抱歉让你们活得好辛苦,我心里也相当不好受......喂喂!我是诚心的,别丢东西、亮刀子啊!」
p>之三十八 妳愿意让我负责吗? 从午后到傍晚,再从入夜到凌晨,徐震罡除了在范翡青半劝半哄之下吃进一些东西之外,他的嘴巴一直在说,从他童年时期的遥远记忆,讲他关在少年监狱里最晦暗无光的那几年,再讲到佣兵生涯中经历的枪林弹雨。
他彷彿要将自己的内在全数掏尽,几乎是掏心挖肺似的那种讲法,即使唇瓣已经严重乾裂,喉咙也疼痛不已,仍旧无法停下他的滔滔话语。
范翡青也不想阻止他的述说,沉静倾听之余,索性让他平躺下来,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尽量让他觉得舒适些,而这也是此时的她唯一能为他做的。
「……我即使在成年了很久很久之后,心里还是很怨恨他,我恨他为什么要那么自甘堕落,亲手将我们的家弄得支离破碎?如果他肯振作一点,只要一点点,稍微像个有担当的男人,我妈说不定就不会被逼得抛家弃子,阿芬也不会落得那种下场。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认定整个世界都与我为敌,将我排拒在外……可是,我遇到了妳,然后很多认知也跟着改变了。这几个月,我总忍不住要想,会不会真正不够振作的人其实是我自己?对于过去发生的那些不幸,我只是消极地选择最懒惰的方式去应付,以为只要找出罪魁祸首,让他承担我全部的恨意,自己就可以不必做出任何努力去重建生活……我显然天真得相当离谱,是吧?」
徐震罡说到这里,总算稍微止住,疲惫地抹了把脸,却摸到了一掌湿。
「呵……看样子我是退伍太久,人也跟着变得软弱了。」
范翡青凝望着他感到窘迫的脸庞,只是低下头轻轻吻了下他的额,「震罡,任何人都有软弱的时刻,不仅仅只有你是这样,知道吗?」
「可是,翡青,我很介意啊。」
「介意?」
「我最软弱、最不堪的部分都让妳瞧见了,以后我怎么还有脸说我能保护妳、照顾妳?」徐震罡不由得感到一阵赧然,他从来不曾这样深刻认知到自己如此脆弱。跟此时此刻守着自己的强韧女人比起来,他简直像个无理胡闹的孩童。
「你呀,怎么会有这种傻念头?」范翡青摇头笑了下,柔声安慰他:「我之前没有你『照顾』的日子也过得还不错啊。当然,如果不把工作上的那些挫折算进去的话。说实在的,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太多,最起码在我最难受的低潮期,是你陪伴我、鼓励我继续向前。你为我付出多少,我都记在心上,无论如何不可能忘记。」
「翡青,我想妳没听懂我的话。」徐震罡抬起手抚上她笑靥温柔的脸,眷恋的眼神掺杂了些许苦涩,「妳一直都有更好的选择……跟我这样一个有前科汙点又缺了条腿的男人在一起,妳会后悔──」
「我后不后悔,那也是我的事,不是由你说了算。」范翡青不悦地中止他自我轻视的话,难得在他面前表现出罕见的专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吗?你错了!相濡以沫,或许在旁人眼中不是最好的选项,却是我为自己做出的决定。正是我眼中所看见的你的一切,让我选择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你就是不懂──」
范翡青的尾音突兀地截断,这回是她让徐震罡蓦地一个下拉,忿忿不平开合着的唇瓣便让他的吻严严实实地堵住了。
她一时怔愣,同时感受到些微的刺痛感,因为他久未进水,嘴皮都乾燥得裂开的缘故;接着舌尖便嚐到淡淡的甜腥味……发热晕眩的脑袋过了一会儿才恢复运作,这才意识到是他的嘴唇流血了。
「唔……震罡,停、停一下……你的嘴巴会痛……」范翡青连忙使力推开他,但他一味固执地追缠着,让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没关係,翡青……曾经让我最痛的地方,已经不疼了。」徐震罡伸指抚平她因慌张而皱起的眉头,「是妳医好我的。」
「我又不是医生。」范翡青红着脸微微别开头,小声咕哝着。而她的视线也顺势扫过墙上的挂钟,换得她一声惊呼:「啊!糟糕!」
这时候已是十二点二十七分,凌晨。
「怎么了吗?」徐震罡连忙坐起,却瞧见她哭丧着脸。
「震罡,怎么办?捷运末班车已经开走了,我该怎么回家?明天我又没有排假……」范翡青瘪着嘴说,「还是你这边有没有计程车行的电话,能不能帮我叫一下车?」
岂料徐震罡却丝毫不显着急,反倒问了个看似毫无关联的问题:「我记得妳工作的那间餐馆在古亭站,距离妳现在住的地方有两站的距离,对吗?」
「嗯。然后?」范翡青点点头,却不解他的用意。
「不过,如果从我这边出发,大约只要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到达。」
「──咦?」她怔然。
「那,妳要不要考虑住在我这里?」徐震罡看她呆住的表情,不禁感到好笑。
「我……住你这里?」
「对啊。妳觉得不好吗?」
「可是,上一次我来你这儿过夜,就让你打了一整晚地铺,这样会让你很不方便……」
「这小事,妳不用在意。我其实有打算把另一间放运动器材的房间稍作整理,弄成睡房,到时妳就可以住在这里了。」
「呃……震罡,如果我只是偶尔来借宿,应该也不需要这么费事……」范翡青听得懵懵懂懂,隐隐约约觉得她似乎漏听或误会了什么很重要的讯息。
徐震罡嚥了下异常乾涩的喉咙,以相当慎重其事的语调说:「妳说得没错。所以,我说的『住』不是偶尔一、两天,而是长时间的。」
「……」范翡青微张着嘴,一时半刻说不出半个字来。他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
「翡青,妳的意思呢?」徐震罡有些紧张地问。
「为什么?」半晌,受到冲击的范翡青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们……算是同居吗?」
「……算吧。」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快要达到运动时的高峰状态。
她沉吟思量了好一会儿,才相当犹豫地说:「你确定要找我当室友吗?你也到过我家,应该看得出来我不是做家务的高手,工作一天下来人也累了,东西就随手摆放,我能找到就好,能不整理我就不想花时间劳动……」她愈说头就愈低。
她换下来的髒衣服,总是等到把洗衣篮塞满到极限,才丢进洗衣机一次清理;垃圾也是累积到不得不清,才拎去扔入垃圾车……她在日常生活上就是这么惫懒。
但是,徐震罡曾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的住处完全就是纪律严明的最佳典範,每样物品都一丝不苟地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卧房地板上甚至连一根头髮都找不到。这么一个精确整洁的男人,真的可以忍受她随兴得近乎邋遢的生活习惯吗?
生平头一遭,她为自己的鱼乾女习性深深地感到汗颜与羞赧……
像她这样的女人,应该令人很难以苟同吧?更遑论是同住一个屋檐下。
「家务正好是我擅长的部分,可以交由我来打理,没问题的。」徐震罡微笑以对,也大大鬆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原来只是小菜一碟。
「哪有这种道理?感觉上好像把你吃得死死的,未免也太不公平。而且……我也付不出第二份房租来,我跟房东已经签了一年约……」台北居大不易,以她每个月领的微薄薪水,实在没有多余的嫌钱可以挥霍。
「范翡青,就算妳要付房租,我也拒收!妳就是非得要我把话讲得那么明,才会明白我的心意吗?」徐震罡听得心头火起,立刻板着脸纠正她:「妳给我听好了,我现在可不是以二房东的立场在找房客,而是用一个男人的身分,对他心爱的女人说话!」
「震罡……」范翡青望着他激动的脸庞,心里酸酸甜甜的,眼睛也热热湿湿的。
「如果我说,我非常想要接手的,不只是那些根本不是重点的家务、房租,还有……还有范翡青这女人的下半生,那么,妳愿意让我负责吗?」
毫无预警地,一串接一串的泪珠滑下范翡青的双颊,然后她再也忍不住地大哭出声,蓦地扑抱住面前的男人,发洩似的搥打着他的背,脸上的表情分不出来是哭或笑。
徐震罡止不住笑意,拥着怀中真情流露的女人,问:「这样的话,我就当作是妳答应啰?」
「不要啦……我才不要这么快就答应你……你这坏人……」
「OK,坏人让我来当。只要我的好翡青肯点头,一切都好说。」
「徐震罡!呜……你……你坏……呜哇……」
「呵呵……」
她哭得更加抽噎不止,他却笑得十分欢喜,觉得心中的道道裂隙都在这一瞬间弥合了,如此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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