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预 2

　　你要我原谅你，当你从13楼一跃而下。
　　
　　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一）
　　
　　我重新见到你，是在你大学毕业一年后，忙碌的工作让你焦虑，淡漠的人群让你失落，所以你没了上大学那时的张狂，你变得悲观，随遇而安，你开始认命，藏起独特。
　　
　　所以你才会那么甘心的原谅我，再重新接纳我。
　　
　　大学的时候你喜欢篮球喜欢nba，喜欢克里斯保罗，也就是因为这些，我想认识你，我很少见到一个女生能爱这些东西爱的这么深，你看他的比赛，买他的球衣买他的T恤，为他乱了你的情绪。我不得不承认你是独特的，吸引人的，并且很会配合的引导我的目光，让我走向你。
　　
　　我也的确做足了勾引你的把戏，深夜和你聊人生，打电话倾吐我此前感情的种种，跟你聊篮球聊我的球服。这些能让你的张狂不屑统统滚蛋的招式我都尝试，然后我发现你并非我想象中那般冷漠，你对还是个陌生人的我说，何不直接些，你不就是想找个女朋友么？
　　
　　你做了我的女朋友，这比我计划中更早更容易，也更不像你。
　　
　　那时候你大二，我大四，我已经在电视台做实习记者，初尝人生艰辛的我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兴奋异常，你说你要来找我，我开心到情不自禁说真希望下一秒就见到你。但我没看到外面乌云压顶的天空和随之而来一场狂乱的暴雨。
　　
　　那天晚上你还是来了，奋不顾身。全身衣服都湿透缠在你瘦削的身体上，你把滴水的长发别在耳后，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突然说了句，你好。
　　
　　我突然就觉得不认识你了，你站在我面前，等着我开口说话，我不知所措，从没想过你会说一句你好。那是一个尴尬异常的开头，当做回忆，会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后来问我，你有那么不平易近人么，我笑，说你看上去并不像是会主动说你好的人。你说你是怕冷场，你受不了相顾沉默。
　　
　　你说我怎么看都很普通，但你喜欢不平凡的人，像你一样。然后你看着我的耳朵说，可能是我左耳的那枚耳钉吸引了你。你说我看上去总算有点吸引人的地方。我无奈的笑，看你高傲的仰起头注视我潮湿的天花板。
　　
　　我们一起吃饭，你从来都不看菜单永远说着一句随便都行，你看上去潇洒豁达，朝我莞尔一笑，随即转头注视窗外。所以我开始揣摩你的意思，点着在我想象里你喜欢吃的菜，等着你说很好。但你从没有，偶尔你会看着那盘芹菜说，你从来不吃芹菜。
　　
　　（二）
　　
　　我从不否认你的独特，就算后来你被毕业后拥挤的人群逼迫隐去了你的棱角。但你的骨子里依旧透着你的独特。
　　
　　很多事情你从来不会找我，你想尽办法自己解决，你去找你的朋友，找陌生人帮助，你都从来不会找我，你也从不问起我关于我，我的事情，任何，你都像是没有兴趣了解，偶尔我兴冲冲告诉你我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这样做？你也总是淡淡回一句，你知道了。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微妙而尴尬的继续着，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觉得人生太无聊所以跟我开了个玩笑。而我却兴致勃勃当了真。我看见你在篮球场看你的朋友打球，看见你和别人在食堂一起吃饭，看见你的主页上你和别人说没人懂你，所以你一直是一个人。然后我看到你发给我的短信叫我照顾好自己，别让你担心。这很讽刺，就像是你早已忘了还有我，又突然记起我，对我说，哦，我还关心你。
　　
　　你说你是一个三分钟热度的人，除了看篮球赛这个爱好你一直坚持，这我信。因为你看我的目光从最初的温柔到随意掠过仅仅用了两星期。你是善变的，也是多情的，你也从不避讳跟我说起这样的自己。有几次你跟我说，这个学校女生这么多，偏偏找上你，岂不是自找罪受。你哈哈大笑，看我摇着头无言以对。
　　
　　你去意已决，再也不主动找我，在学校碰见我，你也只是看我一眼就走过，你的朋友不认识我，不屑的看我站在那里注视你，以为又是哪个倾慕你的异性忘记收住目光。你变得礼貌起来，说我看上去其实也没那么糟，说谁谁其实偷偷暗恋我，你说你不适合我。你把这些能甩掉我的把戏一个个的耍给我，要我接受你的离开。
　　
　　我们短暂的在一起，你和我说话最多的时候，我们在谈论篮球谈论nba。也只有这时候，你才会因我说的话变了情绪，才会看着我说可能我说得对。
　　
　　最后一次，我带你去和我的朋友们唱歌，你坐在那里不停的喝酒，你说你爱喝酒要我不要太管着你，我想你记错了，我从来都没有管过你，也不想管你。我的朋友找你聊天，你也不说话，你转头看我，我也看你，我突然就觉得很愤怒，我拉起你的胳膊把你拽到大街上，大声质问你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很好玩？
　　
　　你站在路灯下，靠着旁边的垃圾桶，认真的看自己的影子，不回答我。
　　
　　我就站在你左侧，看着这样的你，越来越难过，我开始为我的不理智后悔，我走过去想抱住你，但你抬头，对我说，分手吧。
　　
　　（三）
　　
　　在和你的这场感情里你占尽上风，我没有那么豁达，非要问你一个理由，你抬起头，大声告诉我，其实我们本就不懂彼此，你不懂我。
　　
　　这个理由很绝对，很有说服力。我败下阵来，终于从你的生活里悻悻退场。
　　
　　我们在一起其实仅仅不到三个月，没有轰烈的事发生，没有浪漫的经历，没有一张照片，你写的所有片段里也未曾出现过我。所以我们分手，看上去也是理所应当。
　　
　　后来我想起你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你问我是不是想找个女朋友，而不是是不是喜欢你。
　　
　　你仅仅是缺一个男朋友。
　　
　　这是你的逻辑，你的风格。
　　
　　（四）
　　
　　我重新见到你那一天，你穿着细跟的高跟鞋，一身淡青色职业装焦急的从我身旁经过，你化着淡妆，染了栗色的头发，,满脸疲惫。我转过头看你的背影，看见略宽大的小西装随着你的身体左右晃动。
　　
　　我没喊出来你的名字，看着你走远，突然想起当年最后一次看你的脸，青春张扬，不屑一顾。就觉得心酸。
　　
　　我去找你的时候，你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我跟你说你好，你略显尴尬的看着我，突然无奈的笑了起来，你指着我叫我的名字，提醒你自己，也提醒我，你还认识我。
　　
　　我请你吃饭，你指着菜单上的各类美味一一告诉我，你说你好久没有认真吃过一次饭了，你说你每天都在痛苦的把泡面推进你的胃里。点完酒你抬头看着我，问我过得好不好？
　　
　　你笑，我也笑，我说还是请得起你吃饭的。你又笑。
　　
　　你喝着酒，说着你后来的生活，说你已经好久没看篮球赛没看nba，都快忘记你最爱的球星是克里斯保罗，你无奈而伤感的说着，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偶尔感叹，偶尔忍不住鼻酸，我也跟着你感叹，跟着你笑，还不忘说着让你多吃点菜，你说也不知道为了什么，点菜的时候有多馋，美食摆在眼前，却觉得吃不下去了。然后你说让你打包吧，拿回去再吃。你不好意思的笑，说生活不易，你终于知道。
　　
　　我开车送你回家，想好了一大堆挖苦你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你坐在我旁边偶尔问我一句，当年某个学姐或者学长如今怎样了，我说我不知道，你便不知道再说什么，沉默了下去。我把车开的很慢，关了车内的音乐，你终于受不了这长久的沉默，你转头看我，你问我，能不能快一点，你说你想回家睡觉，明早还得上班。你说的很有礼貌，语气里隐藏着你的请求。
　　
　　我的眼睛盯着前方，不为你的话所动。然后我听见你说，对不起。
　　
　　我把车停下来，问你为什么说对不起，你突然笑了，说因为当年你不识货甩了我。我也跟着你大笑起来，我说你再后悔已经没用了，我说你没当年那么吸引人了。
　　
　　我把你送到家，给了你我的名片，说有事情可以找我，你说会的。回来的路上我想，若是当年的你，我一转身你就会扔了它吧。
　　
　　（五）
　　
　　我偶尔想见见你就去找你，你很忙碌，也越来越焦虑，你说每次你站在电梯里，看着红色的数字在每一层变换，你都会想着如果电梯在这一层失事掉下去你会摔成什么样子，你提醒自己每次一进电梯都去找能救命的东西，扶手，按钮。你说你怕死，但你觉得活着很难。
　　
　　你的眼睛里充斥着越来越多的忧虑，你看着我，伸出你的手，像渴求救世主一样等待我回应你。我看着你的苍白的脸，看着你的眼睛，竟然不敢伸出我的手，你让我觉得可怕，我怕你是演戏演得太逼真，怕我入戏太深。
　　
　　你缓缓收回了你的手，捂着脸，笑声渐渐大了起来，然后你说，竟然骗不到我了。
　　
　　最后一个月，我见到你的时候，你看上去过的很开心，你跟我说你的上司终于夸了你，说你的创意别具一格。你说你不被别人认可已经快要一年了，所以你真的很开心。甚至那顿饭你说请我，你笑的很自然，笑的很真实，说的话也突然有了当年的感觉。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很久的那个真实的你被释放了出来，你再也不惧怕生活中任何坎坷。
　　
　　我说你还真是善变，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不过我喜欢。我说的很随意，但你却微微一怔抬起头，你说谢谢我，喜欢过你。
　　
　　我没理解你的意思，等着你解释，你却神秘一笑，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如果我固执的追问你，也许我会看见你眼睛里藏起来的泪水，如果，我没有转过头看窗外的雨，也许我会看见你眼中的恐惧。
　　
　　你回了家，道别时问我你是不是真的不再那么吸引我了。你说我的那句话让你心痛了好多天。
　　
　　你没等我回答，转身便走，突然又停下，转过头来说，其实当初是因为偷看了我发给前女友的短信，而那短信正好是我如何怀念她。所以你才对我没了感情。你说其实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我没说话，记不起那时候我的感情究竟怎样，我站在离你三米远的地方，看你站在雨里扬起略显委屈的脸。你说，要我原谅你，原谅这个人，总是不喜欢说真话。
　　
　　你像是等着我的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淡淡的说，再见。
　　
　　（六）
　　
　　凌晨三点，我还是睡不着，我莫名的烦躁，我很不安。我拿着手机翻着通讯录，翻到你，我就停下来，看着你的名字想你说过的话，想你透着光的眼睛。我开始问自己，我是不是爱你。
　　
　　没有答案，但我想你。
　　
　　我忘记了关窗，那晚风很大，我起床看见有吹落的叶子落在地板上，屋子里突然看上去乱的让人厌恶。我没有精力收拾这些，翻着手机看因睡眠落下的这个世界的消息，自杀，滥情，英雄，事故，这些消息日复一日的因不断重复而没了新意。但我们依旧乐此不疲的每日翻阅着，看着别人的喜怒哀乐讨论着，
　　
　　你在凌晨五点发了一条微博，你说你做了梦，梦见很高的楼梯，你站在最高处，动也不敢动。你说你觉得自己老了，半夜总从梦中醒来，你不想看见漆黑一片的窗户，你说你想睁眼就看到阳光一片。我翻着评论，看见有人告诉你说梦是反的，不必害怕。有人说你得找个人陪着。
　　
　　你都没有回复。
　　
　　我眼看我穿中统的衣服，轻笑着和男男女女说没意思的话，过大多人过得安逸生活再万分羡慕不平凡的一个个，没有了风险也没了绝对的快乐，过规矩的生活做发财的梦，我把我变成最不像我的我。若你看到我，能否救我。
　　
　　这是你大学时说过的话，那时候你自命不凡，桀骜不驯。你用这段话告诉所有人你会一直是你，千真万确，不容置疑。
　　
　　你按了电梯里最顶层的按钮，你跟着电梯缓缓上升，你因对电梯的恐惧呼吸急促，那时候你已经快要崩溃掉，你抓着自己的头发不去看那刺眼的数字。
　　
　　你最终站在13楼的阳台上，你要等太阳升起，等阳光照耀你苍白的脸。你总说太冷会疼。
　　
　　他们说你跳下去的时候，是6点45分，这个城市的太阳正好升起。
　　
　　我没有去看你，我怕你不愿意让我看到不完美的你。我听说你的朋友都很难过，说其实爱你的人很多，说你总让人羡慕，不知你为何要选择这条不归路。你对我说要我原谅你，你对我说了再见。我突然很痛恨，痛恨你，痛恨你的绝情，痛恨你最后的转身，痛恨你对我告别。
　　
　　我痛恨我，在你伸出手，乞求我救你的时候，选择了无动于衷。
　　
　　你离开后的半个月内，这个城市又有两个年轻的生命选择了自杀，人们忘记了你，开始重新讨论新的可怜人，他们把曾经用在你身上的话换了主语继续做着感叹。有人可惜，有人鄙视，有人说着不足为道，有人也说死又何惧。
　　
　　我像那些年你离开我一样，从最开始浓烈的思念到最后偶尔才能想起你，我总想到如果，如果你爱我，如果我抓住你的手，如果那晚我去见你，像你当年穿过大雨来见我，如果你活着，那会是什么样。
　　
　　（七）
　　
　　而屋子外面已是一片繁荣，阳光，风，漂亮的人，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