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不了的，也是回不去的

　　后山离家里并不是很远。
　　
　　而今天，这短短的几百米我却走了很久。
　　
　　天上的晚霞，把这一条街映得红彤彤的，让它比往常变得更加的华丽引人。而我的心情和脚步一样都是沉重的。这样，怎能不要走得很久呢？
　　
　　爷爷说，希望我到后山的那一棵大榕树走一趟。在这个时候，我是非常不愿意，但是看到爷爷和蔼的笑着对我说，“她在那里。”
　　
　　亲爱的奶奶也对我充满期望的开了口：“听你爷爷的吧。”
　　
　　对我而言，是绝对不想去后山，什么时候都可以，但唯独现在就不行，不行。
　　
　　很倔强的留在家里，是为了爷爷。而去后山，才是爷爷想要的。相比之下，听爷爷的话，去后山才是真的为他好吧。
　　
　　所以……我懂了。
　　
　　冲爷爷笑着点点头。
　　
　　“卡擦”的一声响，抹去两眼的泪水，我与爷爷的距离一步一步的开始越来越远。
　　
　　不知以怎样的速度去用了多久的时间，但我终于如爷爷所愿，走完这条“红色之街”来到了后山。
　　
　　后山并不是很高，但在山顶上依然可以居高临下看到整个城市。半山腰开始，除了顶部有一棵大榕树外，其他的都是绿油油的草地，虽然会偶尔有几处突出来的大石头小石头，但也无法阻挡草地的美丽。
　　
　　在晚霞面前，无论是后山下茂密的树林还是半山腰以上的大草地，甚至是那一棵大榕树，它们都已变得红光闪闪。分辨不出谁才是最绿的。
　　
　　爷爷说，她在这里。
　　
　　我想。
　　
　　她，一定会在这里。
　　
　　我想。
　　
　　我也知道她在哪里。
　　
　　穿过茂密的树林，到达半山腰，脚下的泥路开始被小草所替代。抬头往山顶的那一棵大榕树望去。
　　
　　果然，那里有一个人。盘着一头长发，穿着当时的国军军装。在晚霞的照耀下显得非常的引人注目。
　　
　　应该是她了。
　　
　　山下密林，视野不是很好，只有这——山顶。四面无树，尽是草地，不但视野好，还可以让人感到心旷神怡。重要的是，爷爷和她有一棵共同的大榕树…..
　　
　　“来了？”
　　
　　我刚走到她身后。
　　
　　坐在草地上，背靠着大榕树的她，两眼望着远方说。
　　
　　“嗯。苏奶奶，我…..”
　　
　　“等一下。”她转过头来打断我话，笑着说：“粟杰，你看，姐姐有这么老吗？叫苏姐吧。”
　　
　　打量着她的容貌，眼前的她的确比老妈还要年轻漂亮得多，但是她和爷爷奶奶总归是同辈的…..
　　
　　“因为我的一切都定格在了那一年。”
　　
　　说着，苏姐头转了回去，继续望着远方：“想必你爷爷奶奶也跟你说过。”
　　
　　的确，不管爷爷奶奶他们怎么随着岁月去改变去变化。她，苏姐的一切也都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年。
　　
　　“嗯。我知道。”我走过去，坐在苏姐旁边。
　　
　　“叫一声苏姐听听？”苏姐又突然转过头两眼看着我笑到。
　　
　　这让毫无心理准备的我吃了一惊，“呃…？”
　　
　　“苏姐！”
　　
　　听到我的叫唤，苏姐并没有应声，只是脸上一下子露出灿烂的笑容，又很快的把头转了回去，重新笑看远方。
　　
　　今天的傍晚，很美，但也有些凄凉。我的心情变得很乱，无法形容。我见到了爷爷口中一直说到的苏姐，不用再在脑海里对苏姐的形象胡思乱想。苏姐人很好，简简单单的聊了几句就很明显感觉到她的爽朗性格，再想到后来的事，真的是很喜欢她了。而不好的是……
　　
　　我知道，能见到苏姐就代表着有一件事就要来了，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但是，这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粟杰。”
　　
　　“嗯？”我疑惑的望向苏姐。
　　
　　“别怕。人总是会这样的。何况这是好好的并不是意外，对吗？苏姐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苏姐说。
　　
　　我没有回话，只是默认的点点头。
　　
　　从小到大，爷爷一直在我们面前提起他们的事，提起苏姐，而我和老爸老妈们每一次都不觉得厌烦，因为这是爷爷奶奶们的“世界”…..
　　
　　年轻的时候，爷爷所在的部队长官牺牲前要求爷爷护送奶奶回到南方，好好照顾她。经过凡县，年轻气盛的爷爷不小心砸了苏姐布下的“场子”。
　　
　　“谁能把前面几个碟子都打中，我就赏5两黄金！”
　　
　　“打不中就说明你们连我这个女子都不如。”说完，苏姐拿起一把王八盒子朝远处的碟子一阵速射，
　　
　　几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些碟子都被完美打烂。
　　
　　如此枪法让台下众人没有一个人敢说话，特别是男人们，默默低着头。
　　
　　“这时候，你爷爷出来了，狠狠的在打我脸。”苏姐两手托着下巴，一脸笑着的幸福，仿佛像是刚才发生的一样。看得出，这个情景对她特别印象深刻——这是她和爷爷首次见面。第一次，谁不印象深刻呢？对吗？
　　
　　“术业有专攻！你一个女军人和一群干农活经商的大老爷们比？有意思么？”爷爷拉着奶奶的手从人群中站了出来。
　　
　　“你别说话！一边待着！”
　　
　　还没等苏姐回话，爷爷又已经越过护栏，来到场地中间，盯她几眼，冷哼一下，随即把旁边的几个碟子往天上一扔，眼光回转，又轻蔑的盯她几眼，右手才从腰部迅速的拔枪……
　　
　　“砰砰砰……”
　　
　　伴随着枪声，天空响起了几下“拍啦啪啦”清脆的声音。每一个碟子都在空中被打得表演“天女散花”，碎片逐渐散落遍地。
　　
　　“好！好！”护栏外迎起一阵叫喊声。
　　
　　特别是奶奶，她声音是最大的，一边拍掌叫好，还差一点激动得跳起来。
　　
　　爷爷冲奶奶甜甜的一笑，看都没看一眼惊呆在一旁的苏姐，把王八盒子插回腰间，翻过护栏，就拉着奶奶的手要离场。
　　
　　这时……
　　
　　“这时候，苏姐的老爸来了。”依旧坐在苏姐旁边，背靠大榕树，这次我两眼看着苏姐一直望着的那个远方。那是我家的方向。
　　
　　“嗯。我老爸来了。因为我们早就商量好，如果有人能在场地把我压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人大半肯定是有本事的好男人。必须要留下来和我相处，合得来就你情我愿。”
　　
　　“所以……爷……后来的一切也就随之发生了。”我说。
　　
　　爷爷拉着奶奶的手还没走几步，就被一群突然冒出来的国军士兵团团围住，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们。
　　
　　来者不善，爷爷也是立马当先的拔了枪，以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糟糕情况。虽不能脱困，但至少也可以不让自己彻底处于被动。若要鱼死网破，他也好拉几个垫底。
　　
　　“砸了我女儿的场子，黑了我的脸面，这就想跑？”
　　
　　爷爷奶奶闻声望去，只见场地旁边的一辆小轿车下来一位佩戴少将军衔领章的国军军官。他就是苏姐的老爸——苏程杰。
　　
　　“没门！”苏姐老爸先是正言道，随即不怀好意笑着走过来，
　　
　　爷爷年轻有为，本来就是一名国军少校营长，参加过南京保卫战，也从大屠杀中活着走了出来。虽然苏姐老爸人多势众，但爷爷没有一丝害怕，相反，他还拿着道理去进行反击。
　　
　　“你女儿摆场子，我只是赢了她，赏金都不要了，何来砸场子一说？我黑了你的脸？那时候你不是还在车上么？我怎么弄到你了？再说，你的脸黑了吗？这还不是白白净净的吗？”爷爷毫无畏惧的向苏姐老爸走去，顶着他胸膛，一身正气，两眼质问他道。
　　
　　“你……”一旁的少校副官见爷爷对他的长官如此无礼，指着爷爷就要上来拉扯。
　　
　　被爷爷连连质问，理亏的情况下，苏姐老爸和爷爷的对视，他依然面无改色，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挥挥右手，示意副官退下。
　　
　　“不错！我欣赏你。”对视一会，苏姐老爸突然对爷爷不怀好意的笑着说。
　　
　　听到这话，爷爷也意识到这件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那边刚刚名正言顺的赢了一个女人的比赛，这边立马就来了一个蛮横的当官老头，很明显这是一个局。
　　
　　“要是当时爷爷不带着奶奶的话，恐怕……”我学起苏姐用双手托着下巴说，当然我可不是一个幸福脸样，我这是在思考、在想象，同时也觉得这样子蛮舒服的。
　　
　　“你爷爷因为不愿将就，最后就会真的鱼死网破。然后，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了？对不对？”
　　
　　“嗯。”看着远方，已经深入幻想的我，傻乎乎的就点了点头脱口而出。
　　
　　“粟杰！对你的头！”
　　
　　“啊！”
　　
　　“苏……苏姐…你…”
　　
　　“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你就见不到苏姐我了，你是不是很想这样啊？？”
　　
　　“啊？没有！不……我…啊！苏姐，痛…痛…我错了……”
　　
　　“下次还胡说，就把你的猪耳拧下来。”苏姐白了我一眼说。
　　
　　“……”
　　
　　苏姐老爸是国军步兵旅少将旅长，凡县是他的防区之一，也是他的旅部所在。因而，偌大的防区内都属他最大。蛮横夺理的把爷爷奶奶都“请”到了他的府上，人们并没有多说什么，他们知道苏旅长为人正直，爱兵爱民，发生这情况，只能是说那个人真的得罪到了苏旅长，可是刚才发生的事情，那两个年轻人并没有错啊？恐怕又只能说他们和苏旅长以前就有过节。
　　
　　“你不用带着这个乡下女人到处逃难了，我看上你了！和我成亲吧，我让老爸给你一个官当。和我一样都是国军少校参谋。怎样？”爷爷和奶奶刚被“请”到家里，还没坐下，从头到尾都还没说过一句话的苏姐，一上来就冲着爷爷笑着这样说。
　　
　　“哇哇！苏姐真豪放啊！才这么一会，你就敢直接说和爷爷成亲？还有，你竟然说我奶奶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将师长女儿是乡下女人？”
　　
　　“还有！且不说，我爷爷很爱奶奶了，就拿爷爷原本就已经是一个少校营长来说，苏姐你给的这个军衔真不是一般的……”
　　
　　“啊！苏……苏姐……别……耳朵要…被拧掉啦！我错了……”
　　
　　“那时候不还是…你这样看着我干嘛？还想另外一个耳朵弄成红烧是不是？”
　　
　　“……”
　　
　　“所以啊！还是没戏。最终只能一直把你爷爷软禁在家里，等日久生情咯。”
　　
　　苏姐老爸，毕竟是旅长，军务繁忙，很少待在家里，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旅部。而家里，苏姐除了不能让爷爷出大门外，其他的任凭爷爷玩弄，好吃好住伺候着。当然，爷爷也不会没有教养到会乱动她家的东西，他一直在想怎样才能逃出去。
　　
　　“对不起！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谅解，请让我们战死在战场上。”
　　
　　每当爷爷想带着奶奶强行闯门卫，负责门卫的班长就这样子跟他说，意思很明显，他希望爷爷不要强闯，让他左右为难。
　　
　　爷爷不喜欢贿赂，为了逃跑，用钱去买通这个门卫班长，可人家知道命比钱重要。
　　
　　爷爷也曾想过偷偷爬墙逃走，他可以很轻松的爬上苏姐家的围墙，但是奶奶却不行。某次苏姐刚好路过，看见奶奶从墙边滑了下来，她过来冲爷爷大喊。
　　
　　“哎！你有病啊！你以为她是我吗？现在是滑了下来，万一等下她要是掉了下来呢？我可不想就这样失去一个情敌啊！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走了！”
　　
　　看着对逃跑这事漠不关心而逐步走远的苏姐，再低头看看墙下的奶奶，爷爷笑着从墙上跳下来，放弃了爬墙逃跑这一疯狂的念头。
　　
　　这一次事件后，爷爷就再也没有逃跑的举动，强闯、贿赂、爬墙都试过，他还有什么办法呢？除非……但这不可能。
　　
　　（回到故事开始的地方，0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