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心记

天涯孤心,藏头诗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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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心记

1

我是孤独的。梁梦说,那种深海中窒息绝望的孤独。
说完,她重重的放下手里的咖啡杯。杯底和桌子撞击的声音清脆且单调。
梁梦说的孤独张峰深有体会,因为他也是个孤独的孩子。
我能理解,张峰说,他用嘴唇抿了抿手里端起的咖啡。眼神低沉的向梁梦飘过去。
这时她并没有喝杯子里的咖啡,而是转头看着窗外,表情冷漠不敢让人靠近。她漠然的脸上流露着一种很少人才能看出来的,孤独。就如她所说的那样,深海中窒息绝望的孤独。
不过,张峰更喜欢的是她侧脸的那一脸冰冷,就如同一只饱经风霜的小动物,让人心生怜爱。
阳光透过梁梦左手边的落地窗户散落进来,很合事宜的映在她安静的脸上。整齐的秀发垂到耳边,轻轻浮动。
他在想,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孩。

卡布奇诺在喉咙里散发着一种粗糙的苦涩,潮湿的流进了肚子里,麻木着让人不能回绝。
你为什么喜欢卡布奇诺呢,张峰放下杯子。对他来说,这个太苦了,他比较喜欢摩卡,巧克力的。这是他第二次问梁梦这个问题了。
是的,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梁梦。
和第一次一样,梁梦始终是沉默着,只是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继续看她窗外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梁梦的时候是一个星期前,那天也是周日的下午,张峰从上班的地方回来,路过这个鲜亮的咖啡厅。
走到落地窗户的时候,他看到了梁梦,那个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女孩,她和其他人不同,没有穿丝袜,没有穿高跟鞋,也没有浓妆艳抹,显眼的蓬松白色褂子在光线的直射下亮眼夺目,却和旁边的那些喝咖啡的女人还有这静谧高档成熟热烈的咖啡厅显得格格不入。
好一副鲜明的对比。他心想,然后笑了,笑容引起了眼角的褶皱,一种酸楚的感觉,倏地消失不见。
他在窗户外面,她在窗户里面,他低头看她,她抬头看风景。仿佛一幅绝美的壁画。
她用手撑着下巴,是瘦弱的左手,她的手很好看,纤细的美,一如冷风中萧瑟的树干般孤立。她平静的看着窗外,半天没有别的动作。
张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这个并不特殊的女孩子勾起了兴趣,就像在草原的余晖下看到一处唯美的海市蜃楼一样。
或许是因为寂寞吧,或者说,因为孤独。再或者说他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他内心深出的自己,那种独自的静默,无人打扰,却看不到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想法走进这家咖啡厅的,以前他似乎也来过这,什么时候的事了,噢,好像忘记了,好像坐的也是那个位置。
当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咖啡厅里面了,而且还是在落地窗户的那张桌子边上。
女孩发现了张峰的存在,她转过头,用一种陌生和防卫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咖啡厅里不知哪来的风,轻盈的掠过四周,女孩的长发微微的动了动,然后又垂了下来。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小心的问道。他怕自己内心的恐惧吓到眼前这个平静的孩子,没错,孩子,她大概20岁左右,脸上却是高于她年龄的成熟和孤寂。
她点点头,没说话。
这时服务生走过来,你好先生,请问需要些什么。
两杯摩卡,谢谢。说完张峰点点头,表现的很礼貌。
服务生刚转过身,身后却传来女孩的声音,一杯卡布奇诺。然后戛然而止。
他微笑的对服务生说,听她的。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她。
梁梦。她说。
上学吗?
恩,旁边的大学,读大二。她回答。话少得可怜。
我叫张峰,应该比你大,在离着不远的公司上班。他自我介绍。
你为什么不喝摩卡而是卡布奇诺,他问。
她抬头目光注视着他,你为什么不喝卡布奇诺而是摩卡呢,她反问。
我喜欢喝甜的,他说。
你为什么喜欢卡布奇诺,他又问。
她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
咖啡厅突然死一般的安静,悄无声息。
你看起来,很孤独的样子,你没有朋友吗?张峰继续问她。
朋友,也是一种孤独的生命体。梁梦轻蔑的回答。
至于孤独,你知道什么是孤独呢。她问他。
他说,我只知道我的孤独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孑然一身。
不,真正的孤独是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懂吗。
恩?
如同燥热的炎夏,大地闷得发烫,空虚的呼吸缠绕着你的内心,纠缠不散,充满恐惧。逼着你用尖刀把心脏割开,让滚烫的红色粘稠液体顺着裂缝喷涌而出。疼痛之中,你扭曲着苍白的脸庞,好像看到了生命的尽头,却无能为力。
张峰苦笑的摇头,感觉整个咖啡厅瞬间充满了寒气,冻结了他的身体,难受的喘不过气。
张峰猛地起身往外走去,他自己忘记了当时梁梦什么表情,他似乎记得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了她的嘲笑,来自她心底的嘲笑。
站在大街上享受太阳的沐浴,感觉身体好了许多。不知为何梁梦的几句话竟让他如此难受,或许那些话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封存的痛苦记忆,他在那一瞬间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没错,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疼痛难忍。




2



天渐渐黑了,我不舍的离开这里,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随手翻开一本书,心理学的书。
我学的是心理,却连自己都治不好。真是天大的讽刺,有一股难于抑制的挫败感。
我不爱说话,我喜欢沉默,我不寂寞,但是我孤独。那种深海中窒息和绝望的孤独。
我不喜欢喧嚣,我只喜欢安静的坐在学校的长椅上,晒太阳,但是看到校园里那些小情侣们,心中就一阵刺痛。
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朋友,没有人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做朋友,我知道。
所有人都以为我有很严重的自闭症,包括我父母。可惜我不是。我不爱说话,但并不自闭。
二十一年了,我似乎一直是一个人走过来的,每天基本上都是吃饭睡觉,然后发呆,偶尔自己出去走走,看看陌生的风景,然后苦笑。有时候我会思考人性和生命的问题,比如,像我这种人活在世上是不是多余,也许,死亡,更适合我。
有人说,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是合理的,都自有他活着的价值,上帝不会无缘无故让你来到这个世界。可惜,我是无神论者,我不信这个,我只相信命。孤独终身,就是我的命,没有人能改变。
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我习惯了享受孤独的味道,我不想改变,也无力改变,我的生命,也终将在孤独中度过。
甚至有时候晚上做梦都能感觉到有个人,站在很远的地方,却又如近在眼前,模糊之中,我看到他用手指着我说,你,终其一生,都要与孤独为伴。
而我,只能在半梦半醒之中,痛苦的挣扎。
其实我不喜欢白天,就像吸血鬼一样,只喜欢黑夜,因为白天人太多,我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如同刚才所说的,我喜欢安静。
后来我喜欢独自出来走走,去一些陌生的地方,不和人交流,也不和人交往。不管走到哪里,我都感觉有人跟着我,折磨着我,凌辱着我,那个人,叫做孤独。
我讨厌孤独,却不得不和它为伍。因为,除了它,没人喜欢我。
后来我喜欢去咖啡厅,特别是离学校最近的那个咖啡厅,我喜欢坐在落地窗户的座位上看窗外的风景,偶尔喝一杯咖啡,不加糖的卡布奇诺。
后来有一天,我的生活硬闯进来一个人,应该说,是一个男人,大我好多岁,大概二十七八左右,他坐在我对面,问我叫什么,又问我喜欢喝摩卡还是卡布奇诺。
我不想说话,所有人,包括他。
我想他一定以为我是大学里的寂寞少女,可惜他错了,我只是孤单而已,但是我没给他解释,我懒得说话,何况,我没必要跟一个陌生人解释自己的事情。
我以为那一次和那个男人的邂逅只是巧合而已,没想到第二个星期我又在同样的地方碰到了她,他说,嗨,我们又见面了。他还是死皮赖脸的问我,你为什么喜欢喝卡布奇诺。
我没理他。他应该已经结婚了,结了婚的人就不要再招惹不认识的女人了,特别是我这样的女人。
女人?为什么说自己是女人呢,我才21岁啊。但是我的经历告诉我,我的心智大于我的年龄。
后来那个男人问我什么是孤独,我想笑,但是嘴动了一下,忍住了,没笑出来。后来我把自己的见解告诉他,他竟然跌跌撞撞的跑掉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也懒得知道。
我坐在座位上继续享受时光的流逝,时间从手指间划过的声音,如同黑夜里欲望的叫声穿破寂寥的星空,利刃划破雪白亮皙的肌肤一样,那种声音残忍却动听。
一直呆到晚上,才慢吞吞的回学校。是啊,我得回学校,我还是个学生啊,我要好好学我的专业,然后治好自己,真可笑。
北京的夏天经常会下雨,没课的时候我无处可去,所以就会去咖啡厅坐一会。
我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不穿高跟鞋,不化妆,下雨的时候我也不喜欢打伞,我喜欢被雨淋湿的感觉,清醒的认清自己。
我想世上的每个人都需要淋一场大雨,然后好好的认清自己。太多人活的累活的没有目标没有意义就是认不清自己。真可悲。
可惜那些人的觉悟太低了,一下雨就打伞,不想让自己的身体受半点委屈。还指着我嘲笑着说,快看,那有个神经病。
空洞的城市,猛烈的大雨。有一个女孩在雨中行走,却从不打伞。她有自己的天空,它从不下雨。
而他们不懂。
没错,我喜欢下雨天,雨滴撞击干渴的地面的声音如此令人着迷,如同劲爆的舞曲,振奋人心。雨过天晴之后,泥土里散发的浓郁香味堪比任何饭菜的味道。
最主要的是,下雨的时候,街上没有什么人,很安静,也很孤寂。这才是我想要的城市。悄无声息,而非喧嚣不止。
我说过,比起白天,我更喜欢黑夜,黑夜是平静的,黑夜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什么也看不见,万籁俱寂,似乎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无关,都是死一样的安静。
我为何如此喜欢黑夜?我不知道。

晚上放学了,我没有回宿舍,而是去学校的花坛,那里有一把长椅,旁边是茂密的柳树,我坐在长椅上,冰凉的椅座刺痛着我,我却舍不得离开。
四周静悄无声,孤独像黑夜一般从天而将,一片恐惧。
原来我不是喜欢孤独,而是害怕孤独,那种安静的感觉就像无声的细菌侵入我的身体。它们撕咬着我的血肉,腐蚀着我的骨头和内脏,全身像是被分离一样的疼痛。
我突然想起了在咖啡厅遇见的那个男人,突然有一丝想念他。
为什么想念他,不知道,我不知道。
或许没人知道。






3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烦躁的打开手机,白光点亮了我的脸,刺痛了我的眼,已经凌晨2点了,我还是睡不着,房间里寂寥无声,异常诡异。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想起了梁梦,那个在咖啡厅扭头看着窗外喜欢卡布奇诺的女孩,不过我确实有点想她了,虽然我才见过两次,但是我感觉她跟我特别像,我好想看到了我的影子。
现在竟然没有一丝困意,我艰难的起身,从抽屉里拿出安眠药,猛地咽下去。
我有严重的失眠,有时候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只能靠安眠药勉强生存。后来我买安眠药的那家药店怎么也不卖给我药了,他怕我杀人,或者自杀。
我哈哈大笑,我告诉他我怎么会愚蠢到杀人的地步呢。不过有时候一个人的夜晚,自己独守空房的时候真的想把这些药都吞进去。
然后,终结我的生命,因为,对于我来说,生活,充满了痛苦。
后来我终于睡着了,而且还做梦了。
我梦到,我再次遇见了梁梦, 还是那家咖啡厅,和以往不同的是她这次穿的是一身红色的衣服。我告诉她,我和她特别像。她说,那我们在一起吧。我说,好啊。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可是这时候突然有人告诉我们,我和她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妹。
我疯了一般大叫,我不敢相信,抱着头哭着往家里跑,我进了房间,锁上了门,从抽屉里拿出了安眠药,一下吞了下去。
然后我就醒了,一身冷汗。
我看了看表,6点。便起身准备吃饭上班。
早上我路过了那家咖啡厅,大门紧闭,雾气弥漫。落地窗户内的景色清晰可见,只是少了一个女孩,一个穿白色衣服不化妆的女孩,一个只喝卡布奇诺喜欢孤独的女孩,一个难以忘记总是出现在潮湿的梦里的女孩。
这一切,静默的像一场梦,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让我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我曾经拥有一切,现在却一无所有。我失去了一切,我不悔恨,我愿赌服输。我是生活的失败者,感情的弱者,如今我仍是孑然一身,我以为我自己是孤独的,可是当我看到梁梦,我发现我或许不是孤独的,我并不是一个人。
我笑了,笑容撇过嘴角,撕裂的疼痛。
我坐上地铁,我要去上班了,地铁里全是忙碌的身影,茫茫人海,芸芸众生,我们不相识,但是我知道他们其中或许也有孤独的人,那种孤独的想要用死亡解脱自己的人,我突然感到庆幸,因为比起他们,我多了一个梁梦,像我一样孤独的人。
可是我也是悲哀的,因为和这些路人相比,我一无所有。
我站在车厢里,地铁慢慢发动。我身体轻轻摇晃,我回头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我在找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希望能在这里看到她,我想,她也许会坐地铁,那种没有方向的征程,或者,流浪。
车厢里喧嚣声不断,我突然很烦躁,我讨厌这样的吵闹的生活,我想回到那个咖啡厅,安静的坐着,喝我喜欢的摩卡,不说话。
梁梦,我想见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沉闷的空气禁锢我的心智,就像没有希望的生活,不如痛快的死亡。
我下了地铁,呼啸声从身上压过,破碎一地。







4

站在梁梦的学校门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他只是想见见她,仅此而已。
他没有她的电话,没有她任何的联系方式,但是他还是来了,他想去学校看看,即使看不到她,也没有关系。
学校里全是洋溢着青春快乐的孩子,他们似乎都不孤单,没有忧愁没有绝望。
他想到了自己,他也上过大学,可是他在学校从没有这么快乐过,没有为什么,他只是不快乐。那个时候很多东西不属于他,他明白。
他不顾别人惊异的目光,没有目的的学校里乱走,他还是希望,在某一个安静的角落,能碰见她,听她说,你怎么来了。那样他会很高兴的。
他走过操场,走过食堂,走过图书馆,走过学校里每一个角落,却没有碰见她,他突然很落寞,也很悲伤。
他突然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了。可是自己本来就一无所有了啊,他自嘲的一笑,望着身旁盛开的花朵,鲜红狰狞却充满了绝望,正在痛苦的挣扎。
他走到学校的花坛,哪里有一把长椅,旁边是茂盛的柳树,柳枝垂下来,打在他的头上,他轻轻的拨开它。
这时候她走了过来,看到了他,她没有说话,只是坐了下来,很安静。
他感觉身后有人,一转身,看到了她,那个咖啡厅遇见的姑娘。他欣喜若狂。
这些柳树一直活在孤独之中。她说。声音很小,很动听。为什么要打破这种孤独,你不觉得残忍吗。
他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还是那冰凉的侧脸,以及柔顺的秀发,垂下来,像身旁的柳枝,让人留恋往返。
可是我觉得再也见不到你才是真正的残忍。他说。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似乎一切又都变了。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问他。
见你。
为什么。
因为,我想你了。他说,孤独的人总是过目不忘,也难以被人忘记。
她站起来,走到花坛边,用纤细白皙的右手轻轻拨弄着花瓣,那些花朵像这个季节一样黯淡而且颓废。
花蕊之中倒影出自己的影子,她脸色发白,她看到自己生命的颜色。
你结婚了就不要再去想别人了,特别是我这种人,你会付出代价的。她停止手里的动作。
他幽幽站起身来,我没结婚。他说,我一直一个人。
为什么。她回头。
因为没有人能带我走出孤独的阴影,这就像一种永恒的伤疤,无法痊愈。
天色渐渐暗淡,凉风吹过, 人影轻轻摇摆,似乎是一种揪心的痛,如他所言,无法痊愈的痛。
那找我有什么用,我也带你走不出去。她尖锐的双眼刺进他的身体,直至内心。

不,你能,相信我的直觉。他想,如果两个人能在一起的话,孤独算什么,这么多年失去的一切又算的了什么,他终于熬到了现在,他终于遇见了她。
他是如此幸运,他还是等到了她,即使不被人理解,那又怎样。
生活,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思议。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遇见她,就如同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悄悄的爱上她一样。
在这个哀伤的季节,感情就是一种奢侈品。
对不起,我的世界里没有爱情。全是苍白的回忆和痛楚的血色。为什么要闯进来呢。明知结果,何必糟践自己呢。我的生命就是一场漂泊,只能盛下我自己的孤海。如果你不想成为累赘的话,请趁早离开。她说。
而且,我还有病,我有严重的自闭症。
那我就是治好你的药。他笑着说,他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女孩会有自闭症。
原来你也读张爱玲,她说。她一个人的时候寂寞无味,所以就看一些书打发时间,但是她看到书大多是哀伤的,沉闷的,她喜欢读张爱玲,读亦舒,读三毛,读郭敬明,读安妮宝贝。
因为,有时候,悲伤阴郁的文字更能抚平人心的创伤。
他摇摇头,书中的故事是空灵而且遥远的,我只相信现实的东西。比如我,比如你。
相信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他信誓旦旦,似乎他们是一个年龄段一样,没有隔阂,没有年龄差距的忧虑。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听起来是那么熟悉,好像是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一样。她突然回想起来,似乎有人对她说过这句话,一瞬间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不相信承诺,感情不能靠诺言痛苦的维持。你明白吗。她说的没错,所谓的誓言不过是迷惑女人的判断能力而已。空头支票又有何用。一句话就能让两个人抛弃一切永远在一起是多么的可笑,海誓山盟海枯石烂只会出现在童话世界里或者愚民的电视剧里。
感情,在这个社会里,脆弱的不堪一击。
可是,最重要是,我能带你走出孤独。他痴心不改。
你知道你自己为什么孤独吗,他继续说,不是你没有朋友,而是因为没有人懂你。
没有人懂我?
没错,没有人理解你,没有人明白你内心是怎么想的。就像你有两个自己,一个是表面冰冷沉默寡言不问世事,另一个是真实的自己,内心丰富情感热烈却鲜为人知。这并不是自闭症,这么多年,你只是把自己的心深深藏到了无人遇见的孤海里,无法诉说,没人看得见,没人触碰得到,你有很多故事都埋藏了进去。
所以,真正的孤独不是没有人和你说话,而是,没有人懂你,理解你。

她脑海突然出现多年前的场景,她坐在家门口,旁边是打闹嬉戏的孩子,她在旁边默默的看着,不说话。
几个小男孩过来拽着她问她一块玩吧,她无动于衷。
她仍是站在那里,不发一言。像一个被抛弃的孤儿。她眼里充满了绝望的泪水。
男孩的父母走过来拉着自己的孩子往家走,边走边回头指着她说,别和那个女孩子玩,她有病。跟她妈一样,都有病。她一家人都有病,以后离他们远点。
她眼里的泪水怎么也控制不住,像初秋田地里晶莹的晨露一样,沉痛的掉了一地,湿润了整个天空。
她妈妈狠狠的把她推进屋子里,你为什么不说话,昂,你说话啊,哑巴啊你。血红的掌印已经印在她娇嫩的脸蛋上。
他爸爸走过来,算了,孩子嘛,长大了就好了。
滚,看你生的这是什么玩意,丢我的人。她妈妈用拳头锤着那个男人。男人用力的推开,摔门而去。
她没有哭,她咬着牙,没有说话,一如既往的沉默,心却冰凉到极点。
场面一下子又变了,那是初中的时候,她穿着校服,安静的课堂上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她没有听课,专注的在一张纸上画着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在长满百合花和蔷薇的地方,面前是一片宁静的湖,身后是凛冽的高山,直插云霄。她坐在湖边,笑颜如花,抬头看着淡蓝色的天空,那是生命的蓝色,没有绝望,没有痛苦。
老师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画,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轻蔑的嘲笑着她,然后撕碎那张深藏她梦想的画。
就你还想当画家啊?省省吧。
全班哄堂大笑,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尊严如同那张画一样,被撕成了碎片。她把嘴唇咬出了血,手里的铅笔不知觉般已经被捏的粉碎,如同她幼小的内心。
初中毕业以后,她跟妈妈说,她打算考市里的美术高中,就是学费可能有点贵,学美术一直是她的梦想,一直坚持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她妈妈没有说话,回答她的只有嘲讽和拳打脚踢。
那个时候,她对这个世界已经彻底绝望了。
她的父母再也没有空搭理她,而是忙着无休止的争吵,打架。
她也已经习惯了,回到家就关上门,对门外的吵闹声和锅碗瓢盆摔碎的声响置若罔闻熟视无睹。
于是,每天除了父母的争吵和东西的破碎声,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空荡的房间犹如停尸房一样,寂寥,空洞,惨白,恐惧。
最终,她的父母还是没有能离婚。至于什么原因,她不知道,也懒得知道,反正就算离婚了她肯定谁也不跟,当然,也许没人要她。真可悲,她苦笑。
她最终还是考了个离家很远的三流高中,她经常逃课,喝酒,抽烟,打架。慢慢的变成了别人眼中的坏孩子。
高二那年,有个男生跟她表白。
她站在校园里的花池上,旁边的月季花高傲的开放,耀眼且哀伤。
她问,为什么。男生对她说,因为我发现你很特别,总是不说话,像一个冰冷的天使一样让人不敢靠近。
她竟然笑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笑,却充满了无奈和讽刺。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男生说。只是,以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不要总是装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好吗。
她没有说话,扬手一个耳光便把那个男生扇倒在地。
不懂,就别乱说。说完,扬长而去。
后来她被学校通报并且停课一个月,回到家里她妈妈只说了四个字,不用解释。
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哀求声和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撕裂整个沉闷的夜空,她推开门哭着跑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天下虽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处。她抬头,寂寥的星空黯淡无光,远方的万家灯火一片和谐安详。
她伤痕累累却无处可去,她已经麻木了,身上的伤痕比起心里无人能理解的痛又算的了什么。
她躲在一片阴森的树林里,她抱着自己小声的抽泣,她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而今天,眼前这个叫张峰的人给她揭开了谜底,他说,你孤独,是因为没人懂你。
她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恍然大悟,这么多年,她一直不明白,于是她一直沉浸在自我的世界里不肯出来,她想她的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在孤独中了却一生。
直到她遇见他。
他成了她的解惑人和救命恩人。她在想是不是还要感谢他。
他说,跟我走吧。
她苦涩的一笑,转身离去。






5

呼啸的列车开往没有方向的城市,逆光而行,似乎通向没有生命的尽头。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随意的看着窗外,一如在那家咖啡厅般悠然享受。
阳光贴着窗户钻了进来,爬满车厢。我对面的男人却烦躁的把床帘拉了下来,挡住外面的一切。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时间空寂的没有一丝响动,百无聊赖的从背包里拿出一本安妮宝贝的小说,昏暗的车厢每一个文字都暗影起伏,看着看着却困意顿生。
我把书翻开,盖在脸上。我想,我是该睡觉了。
我不知道这是开往何方的火车,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我只是想出去看看陌生的风景,不管目的地如何。
没有人陪伴的日子是痛苦且享受的,我会一个人孤独的走下去,一直到死。
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且无法改变。比如,孤独。张峰不会明白的,即使明白了也于事无补。
我从来不后悔遇见过谁,也不后悔失去过什么,只是后悔,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的自己。是谁把我变成这样的,是我父母?是我老师?还是,我自己?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不要再回首往事,我早已释怀,且无牵挂了。
我穿着白色的上衣,雪白的褂子那么的纯洁唯美。蓝色牛仔裤紧紧贴着身子,让我感觉得到身体的存在。我把头发整齐的散落下来,发丝遮住身后的背包。这个背包,跟了我八年了,它身上全是我的影子,还有我熟悉的味道,那种独有的绝望。
所以说,我是一个念旧的人。但是有人告诉我,念旧的人,容易受伤。
受伤?我苦笑,我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伤痕累累了,理所当然的,变成了现在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坚硬的不会被任何情感感动和动摇,包括,张峰的表白。
我拒绝的了所有人,包括我自己。

火车上的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以为我是去旅行的,其实我不是去旅行,我只是无处可去了,才出来走走,更确切的说,这不是自由,是流浪。
没错,一颗流浪的心,一个漂泊的灵魂,注定生无归宿。
迷迷糊糊我竟然睡着了,后来感觉火车停站了,广播台里开始报站,站名是生我养我的城市。
我的眼猛地就红了,鼻子酸疼的难受,接着眼泪滑了下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失态,我只是听到我的城市,想到我住过的地方,就无语凝噎。
我拿起背包就下了车,我想,我不能去流浪了,我该回家了,看看这个熟悉却凄凉的城市,看看那个冰冷又绝望的家。
我掏出钥匙颤抖的打开冰凉的铁门,屋内的装饰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潮湿之中透露着空寂和哀伤。
我突然哭了,在这个充满回忆和悲伤的房间里,泪流满面。脑海之中全是童年痛苦的经历,母亲的掌印,父亲的责骂,还有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就像高尔基的童年一般,惨淡无望。
卧室的门“吱呀”的一声开了,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我之后回手把卧室门拉上。钱不是给你打过去了吗,还回来干什么。她一脸的惊讶,惊讶之中还有一丝紧张。
那一瞬间我隐约从门缝里看到卧室里有一个男人,而那个人,绝对不是我爸爸。
我只是回来看看你和爸爸。我说。
你爸爸?妈妈嘲笑着说,他早走了,不知道跟哪个狐狸精跑了。
我一瞬间明白了这一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世界很多事情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可思议,所有的物质或者非物质的东西都会改变和被改变。就像现在,我突然感觉自己是个陌生人一样,谁也不认识。
我转身离去,身后是我愤怒的关门声。
走到大街上,我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就像小时候妈妈打我以后,我哭着跑出来的情景一样。只能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和人群,痛哭流涕。
我想,或许这个世界不适合我。



6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梁梦了,那个在咖啡厅只喝卡布奇诺的女孩。更确切的说,已经三天了,但是这三天对于我来说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漫长的让人发疯。
这几天我每次上班或者下班都会去那个咖啡厅落地窗户的位置,点一杯摩卡,然后坐下来等她。可惜她一直没有出现,我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她消失了,她去哪了?她会不会出事?
我突然变得很紧张,就如同世界末日一样,无比恐慌。
我的内心促使我请了一天假跑到了梁梦的学校,走进校园,过往的大学生充满青春和希望。阳光温暖的一泻千里,就像上次来找梁梦的时候一样。
一切都没有改变,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可是我又失望了,因为我依旧没有梁梦的联系方式,甚至不知道她是学什么专业的,在哪个教学楼,住哪栋宿舍。
我只好四处游走,又像上一次一样,转变了所有的教学楼,还有图书馆,食堂,都没有她的影子,我内心变得无比焦躁,就像失去了所有心爱的人一样,这种感觉曾经一直伴随着我。
是啊,我失去太多的人了,这次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真的。
我惊慌的跑到上次来过的那个花坛,路旁的柳树依旧垂着头,柳条飘扬。可是那个椅子上,没有人,没有人。就像我脑子一样,空白一片。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拥有全世界,有时候又感觉自己一无所有。
每一个出现在身边后来又都悄悄消失的人都如同一场虚无的梦境一样,黑夜而至,天亮离开。
所有的记忆疯狂的敲开我封存的脑海,痛苦的音符流水一般倾泻而出,铺满古铜色的身躯。
眼前突然奇怪的出现一道白光。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里面闪现,渐渐变得清晰。朦胧之中,我看见有人朝我走来,对我叫,冲我笑,然后递给我一束花。我看见自己把花扔在了地上,站立不动。
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我整个身体仿佛僵住了,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曾经认识的女生在刺眼的白光之中靠近我,然后又消失在白光里。
我看到初中一个女生殷勤的献媚,眼神之后透露着是祈求的奢望,而我浑然不知,不为所动。我又看到高中一个女生不停的给我打电话,她说,你穿那条裤子,真好看。我没有回答,她追着我,我愤怒的回头朝她吼道,你不懂我。她哭着大喊,我不懂你,你不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我怎么能懂?然后转后消失在白光里。
我还看到父亲失望的辱骂声,母亲的置之不理。我听到他们说,这孩子要不要无所谓。
我看到同伴们不理解的眼神,和邻居不屑的嘲讽,我看到身边的人一个跟一个的出现然后又消失在白光里,就像时空的另一个空间打开的一扇门一样,那些人穿越时光又回到了这里。可是我又感觉这一切是回光返照一般,上帝让我看完这过去的事情,然后,带我离开。
急促的喘气声把我惊醒,我艰难的回过神了,眼前又变回原来的样子,花坛的花泛滥出虚幻的颜色,如此的不真实。
我无力的瘫痪在长椅上,刚才的那一幕如同一场噩梦,充满疼痛。


7

张峰跌跌撞撞的走出梁梦的学校,失望的看着这座城市,空洞的胜过荒芜的沙漠。
回到房间,他打开抽屉,颤巍巍的拿出安眠药,轻轻打开瓶盖,眼神迷离的看着里面的药片,苦笑着说,看来,那个药房的人说对了。
他一口把瓶子的药都吞了下去,然后又奇怪的吐了出来,重重的躺在床上,大口的喘气。
没一会,竟然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房间空荡无声,钟表诡异的“嗒嗒”声格外刺耳。
不知过了多久,张峰猛地醒来,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鲜亮的咖啡厅,浓郁的卡布奇诺,张峰一口气喝完了它。
苦涩的味道穿破他的喉咙,难以抑制的疼痛感弥漫全身。
张峰又想起来当初刚认识梁梦的时候,他问她,你为什么喜欢卡布奇诺,而她,始终没有说出答案。
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有答案。
落地窗户,可恶的落地窗户,这是谁失败的设计,让他在那天看到了他。这一切,都是谁安排的。而这个结局,又是谁能够改变的?
张峰付完帐走了出去,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地方,张峰便挥手拦了一辆计程车。
师傅,地铁站。
冰凉的地铁站,拥挤的人群,地铁停车的喧嚣声,这一切看起来,如此的不和谐。
张峰背靠在站牌,他猛然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斜靠在地铁门上。
白色的上衣,蓝色的牛仔裤,还有散乱的发梢。
是梁梦,他惊呼。
他冲了过去,推开拥挤的人群,蹲下身子,扶住她消瘦的的肩膀。
梁梦回过头,苍白的脸全是眼泪划过的印记,让人心生怜悯。
你怎么会在这里,梁梦有气无力的说。
我一直都在这里,我每天都会在这里,我在这里等你啊。张峰激动的大叫。
旁边的路人用惊异的眼光注视着这两个不可思议的人,心里都在想,这年头,奇怪的事情太多了。
梁梦默不作声,抬头看着天花板。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她问他。
什么?
绝望。她说,声音低沉。
张峰心头一紧,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不想再失去你。
梁梦艰难的站起身,张峰,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远处传来地铁进站的尖锐声,迷乱的人群渐渐变得模糊,地铁站如同学校的长椅一般冰凉彻骨,可惜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能温暖如落地窗户散落进来的阳光。
生命,在某一个时刻,竟是如此悲壮。
张峰双手用力的按住梁梦的肩膀,顶着身后同样冰冷的墙。
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梁梦嘴角微微弯曲,笑声却苍白且恐怖。
因为,我会死去,在孤独里。
张峰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手背上是梁梦粗糙的发丝,是的,粗糙的如同古老斑驳的城墙。
地铁进站,带着绝望和终结的声音,宣告着生命的结束。
梁梦似乎听到死亡的唱诵声,身体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张峰,奔向地铁。
那一刻,梁梦纤细的身躯就像一只勇敢无所畏惧的利箭一样刺进生命的天堂。
然后消失。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伴随着惨叫和恐惧的尖叫声,浓稠的液体洒在张峰的身上,也洒满了整个地铁站,浓郁的腥味呛得让人作呕,却不忍回绝。
鲜血铺满干燥的空气,在地上开出一支猩红的花朵,狰狞着,如同女巫的脸庞。
没有孤独,没有绝望。




2014/04
城南旧梦
城市稻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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