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元之永别
九五年后我在兰州打工,时而上班,时而待业,待业时就给别人帮闲,混口饭吃。转眼到了年底,因二姐出阁,家里写信让回家去,加之自己在这边也混得不怎么样,也就想回去看看。
办完二姐婚事不久便是农历新年。长大以后,新年对于我的乐趣越发的淡薄了,只是作为旁观者观看侄甥后辈们游玩嬉戏,也捎带回忆一下自己那充满欢笑却又已渐行渐远的童年。大年初一一般都是这样过的,碰到熟识的人彼此寒暄几句,递支烟,聊聊天,或者三五成群凑一桌打打麻将!
初一过后,接下来几天便是走亲戚的日子了,尤其是大年初二还专门有些讲究。出嫁的姑娘这天是要省亲的,但随着姑娘们出嫁后自立门户,初二这天家里可能也要来客人,比如丈夫的姊妹或者外甥们,所以出嫁的姑娘们便将省亲的任务交给了自己的儿女们,自己则在家招待客人。我便是在这种背景下代表我的母亲去看望她的亲人们——我的外公和姥姥们。
我的外公在我还上小学时便离世了,两个舅舅也各自成家立业,都没有和姥姥一起住,只在平时偶尔来照料一下。偌大个祖宅便只剩下姥姥一人,好在姥姥身体还算硬朗,不但自己做饭洗衣,有空了还帮着邻居家看看孩子或干些零活,当然都是无偿的。如此一来左邻右舍都非常的尊敬和爱戴姥姥,有好吃时便时常端送。
离姥姥家还有一两里路时,我的思绪就不由自主的回忆起了童年在这里度过的情景,和年级相仿的孩子们在河里捉小鱼,在河岸边采蘑菇,在阴湿的地上找小洞挖蝉蛹,在老榆树上捡蝉蜕、用弹弓打知了等等,可如今那些伙伴们也大都和我一样农闲时外出务工,只有小河依然,老榆树依旧,却另有一群孩童在那不远处天真地嬉闹!
到了舅家门首,祖宅已不复当年的样子,被两边高耸的楼房夹在中间,显得低矮而陈旧,只有门板上的大盖钉子还是排列整齐,两边门墩上的石兽依然狰狞而光滑。姥姥早已等我多时了,用慈祥的目光欣喜的上下打量着我,一手接过我母亲为她母亲准备的礼物,连忙让我去炕上焐焐脚。我则仍然牢记着礼数,并不忘在祭祀先祖的桌前对着已故的舅舅家的列祖列宗焚香叩首,毕竟我身上流淌着他们的基因。拜完了先祖,接着便要给姥姥磕头,这是规矩,也算是拜年。当我喊了一声“舅婆”要给她磕头时,姥姥显得有些慌忙,并一再地推却,用手来拽我起身,我还是坚持着心甘情愿地做了。罢了,这才坐在炕沿上和姥姥说起话来。岁月不饶人啊!姥姥已年过古稀,身体显得瘦小,却被一身棉衣棉裤包裹的有些臃肿,满脸沟壑从横,满头银发支楞,我黯然伤神,却还要强作欢颜,和她聊些开心的话题,问问她的健康状况。突然我想起了儿时每逢春节来姥姥家,姥姥总会给我几毛钱的压岁钱,我就会很高兴。当然现在是用不着了,而我却突然有了这个想法——我是不是现在应该给姥姥些零花钱啊?没有犹豫,我拿出了十元钱,双手递给了姥姥,说:正月了,四处庙会多,您零花用吧!这下完全出乎了姥姥的意料,她坚决不要,还一个劲地说她有钱,不要。我还是硬塞到了她兜里,姥姥没有再拒绝,只是将脸扭向了一边。
姥姥家并不是我初二拜年的终点站,外公还有一个弟弟,也即我母亲的二叔,我也称作外公的。二外公膝下无女,所以很是疼爱我母亲和我二姨,自然对我们也是非常的疼爱。所以每年正月初二,母亲的二叔我的二外公家也是一定得去。
二姥姥也去世多年,二外公跟着小儿子一起过。他们院里有棵老梨树,绿茵如伞,遮住了大半个院子,而且结果非常之多,有时甚至压弯了枝杈。每逢暑假我们几个外孙都会来“采摘”,这时二外公会很开心的一面为我们搬梯子,又一面找棍子。我们上到树上时,他则很担心的在下面观望,不住的叮咛我们小心,哪个枝丫可以攀,哪个则不可以。到中午吃饭时,二外公总是要来我姥姥这边喊我们去他家,我们几个外孙便分做两拨,一拨随二外公去,一拨留在姥姥处。
到了二外公家,照例焚香、磕头、拜年。完后便和外公一起坐上炕头,聊起来。二外公的身体明显不如姥姥的好,行动迟缓,而且手有些发抖——这是在他为我端酒时发现的。我说了些我在外面的情况,也问了问他老人家的身体情况,又聊些别的。吃过午饭,我也拿出十元钱来,递给二外公,他也是象姥姥一样觉得有些意外,坚决不要,我还是坚持放到了他手里。二外公流下了眼泪,叹了口气说:唉!爷爷怎能要你的钱呢?我也是两眼含泪说:应该的,有庙会了您买点喜欢吃的。可是二外公还是不住的叹息,似乎觉得他不应该要我的钱!
两年之后,从父亲口里得知,那年正月十三,我的二外公便辞世了。第二年的春天,姥姥也走了!我沉默良久,热泪滂沱,真不曾想那年春节的见面竟是我和他们的永别!后来又听母亲说,在给二外公穿寿衣时,儿媳们从他口袋里找出了十元钱。
0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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