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头匠(洗头匠洗)
文/关音
> 已琴是仙姿理发店的一名洗头工,不,准确的说她应该是一名洗头匠,因为她和别的洗头工有着很大的区别——已琴能够通过给客人洗头而读取客人的心事!
已琴本该是上学的年纪,两年前父母离了婚,妈妈或许是因为生活所迫,很快就嫁了人。已琴本来是判给父亲的,可能因为不服气,妈妈嫁人后父亲很快也物色到了新的妻子,也可能是因为家里穷,父亲需要找一个个精明能干的女人来共同承担这个家。父亲曾经当着已琴的面说:“李嬢比你妈好多了,能上班,会挣钱,你妈一天就知道在家里带着,难怪我们家穷。”说起李嬢,她的工资好像比父亲还高,而且嘴巴快,说起话来一串一串的,已琴经常能看见她和邻居们聊得哈哈的。
不过因为李嬢要工作,家里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已琴来做,因为爸爸和李嬢都很忙。其实已琴也忙着念书,每天有功课要做,但是爸爸从前就不做家务,据说李嬢跟父亲谈婚论嫁的时候也说过她不会做一个洗衣做饭的黄脸婆。父亲并不认为家务活是什么大事,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在他看起来十分容易,因此就将家里的事全部交给了已琴。已琴从小就怕父亲,自然只能答应下来。
每天已琴回到家后,要做饭,要洗衣服扫地,还要写作业。事实上,很多时候已琴都会在家务活上出岔子,比如把饭煮糊啦、洗衣服开了水龙头忘记关掉以至于把整个屋子都弄成水塘,已琴以为这些事情挨过打,每次挨打的时候李嬢都在旁边不说话,似乎是根本没看见,自顾自的忙着手里的事情。但是在已琴看来,觉得李嬢是在嘲笑她,在幸灾乐祸。
可能因为要做家务的原因,本来成绩就一般的已琴一下子就变成了班里面的吊车尾。但好在父亲从不因为成绩的事情而打已琴,唯有一次,已琴被请了家长,据说班主任大众批评了父亲,父亲气不过,回家就狠狠地打了已琴一顿。
已琴拿到了初中考试毕业的分数,父亲拿着已琴的成绩单看了一眼,便丢在了一遍,没有说话,只字未提。
已琴当然知道父亲的意思,好在她经过县城的时候发现了这家仙姿理发店正在招聘学徒,这是幸运的,至少有个下脚的地方。一开始老板娘是不喜欢已琴的,年纪太小,看起来又笨笨的,已琴几乎要哭了,老板才把已琴带到门外简单的聊了几句,最后收留了她。
但很快老板娘便因为客人们对已琴的夸奖而接纳了已琴。当然已琴能获得顾客的认可全靠了她那一项奇特的能力,理发店里的客人们看起来都淡定从容,但只有已琴知道,他们有的悲伤、有的愤怒、有的烦躁,已琴在洗头的时候读出客人的心事,又通过手指对客人的情绪进行调和,将抚慰、放松、平静拌在泡沫里,一点一滴的揉进客人的脑中。已琴传达给客户的并非语言,因此客人们对已琴的动作并不知情,但是他们确实能感觉到自己安抚了,已琴洗头让他们感到格外的舒服。
老板娘对已琴态度的转变安慰最开始源自一个人——张姐,张姐是店里的常客,据说是位家境还算殷实的太太,同时和老板娘的私交也不错。
一天张姐来到理发店,一脸愁容,不用接触她的头皮,已琴就已经知道她一定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张姐躺下,已琴为她洗头,先是轻揉探索,慢慢的将她的秘密揉进自己的手掌中,原来张姐的老公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要和她离婚。这可真是让人绝望,已琴能够感觉到张姐现在的心思,就像一颗玻璃球,装满了又腥又咸的液体,实在难受。已琴换了下手法,一下一下的为张姐按摩,随着已琴的动作,张姐的眼眶渐渐湿润,之后泪水夺眶而出,然后失声痛哭,老板娘听到哭声连忙赶过去质问已琴怎么回事。
是张姐制止住了老板娘的火气,一五一十的将自己的事情说了出来,等苦水吐完,眼泪流干,张姐再次要求已琴为她把头洗完,张姐确实能够感觉到,已琴的手掌仿佛轻抚在她的灵魂上,和她一起面对一起承担她的痛苦和不堪。洗完头以后,张姐在老板娘面前认真的夸奖了已琴,说经过她的按摩,感到舒服了很多。
自此之后,老板娘逐渐发现了已琴的特别,也渐渐开始喜欢她。
已琴觉得这个地方比家里好,在理发店里,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个累赘,能够过自己的劳动给客人们带来快乐,也给理发店带来了更多的生意。
理发店离县一中不远,每天上学放学的时间,学生们都会三五成群的路过理发店的门口,他们嬉戏打闹着行走,像是一道道快活的阳光。其中有一个男孩子,喜欢穿浅色的运动套装,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水灵,活生生先是从漫画书里走出来的,他总是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至少已琴这样认为。已琴会刻意的在上学放学的时间将视线落在店门外搜索,男孩也总能如期而至,和同伴们一起边走边聊天,笑容就像一颗颗水花,溅在已琴心里。也常常会有学生到店里面来理发,不过这个男孩从没来过。要是我能为他洗一次头就好了,已琴心里这样想着,每当她偷看男孩子看的入迷的时候。
已琴喜欢上了这个男孩,这个她心里是知道的,不过她最多只敢奢望能为他洗一次头,她不过是个穷的上不起学的洗头工,有什么资格能要求更多呢?
一天下午,已琴手上没活,正巧男孩子从店门口经过,已琴看的入了神,老板娘喊了她一声,她没应,轻轻推了她一下,已琴就像是被惊了魂似得打了个激灵,快速回问老板娘:“啊!什…什么事?”
老板娘诡笑的看着已琴;“小姑娘,看谁啊,这么入神?”
“没有啦!”已琴立马转过身,避开老板娘诡异的目光。
老板娘顺着已琴刚才的目光寻去,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的男孩子。对已琴说道:“妹妹,你看我的。”说罢便推门出去了。
已琴紧张的想要跟出去,不过才到玻璃门口,就已经看见老板娘喊住了男孩子,已琴幕的僵在了门口,整个人感觉快要结冰了,连呼吸都停住了。已琴看见老板娘和男孩在说着什么,男孩疑惑的看着老板娘,而后的有疑惑的往店里面看了一眼,目光正好对上了已琴,已琴的血液瞬间被煮沸,小脸热的发烫。
老板娘回到店里面,已琴问她:“你都跟别人说些什么啊?”
老板娘双手一摊:“没什么啊。”随即再次诡笑道:“小姑娘家家的,不要急嘛,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已琴更觉得老板娘的举动像是一场恶作剧,让她难堪,之后的几天,已琴都不敢再悄悄的看男孩,他能感觉到男孩路过时会往店里面扫一眼,她一旦对上男孩的目光,就会感觉羞愧难当。
一天周末,已琴正在为客人洗头。“哟,帅哥,来了啊。”已琴听见了老板娘在喊话,顺着声音望去,他看见她朝思暮想的男孩正推门而入,老板娘招呼他坐下等一会儿先洗头,顺便给已琴抛了个得意的没眼,炫耀奸计得逞的样子。已琴一下子觉得自己的心脏像个气球,不断膨胀,然后裂开一个小口在身体内四处乱蹦。正在洗头的客人被已琴按的喊疼,已琴回过神,她不知道自己手下是应该快一点,还是该很慢很慢。
不知道到底是快还是慢,但已琴觉得这一段时间好长好长,仿佛在等待着洗头的不是男孩,而是她自己。男孩来到洗头床前坐下,已琴为她裹上毛巾,无意间触碰到男孩颈部的肌肤,已琴觉得男孩子是滚烫的,几乎要烫伤她的手指。当已琴的手指接触到男孩头皮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场梦:男孩子正在运动场上肆意挥洒汗水,时而高高跃起,时而快速奔跑,男孩带球的时候是最好看的,动作迅捷而有律动,比场上其他人都要好看,阳光通过男孩白色的运动服折射进已琴的眼睛,格外耀眼。中场休息,男孩满脸汗水的走向已琴,已琴递上手里的矿泉水,用毛巾为男孩擦汗。
“原来他心里也在想着我。”已琴心里这样想,高兴地不得了。男孩子理完发走后,已琴一整天在店里都是笑眯眯的,像只小鹿一样不自觉得蹦来蹦去,老板娘笑话她好几次,每次都让已琴红透了脸,但蜜一样的笑容仍然挂在脸上。已琴为老板娘为自己做的这些事情感到欢喜,要不是老板娘哪天追出去跟男孩说店里面周末周年庆,可以免费理发一次,已琴就永远没有机会知道原来男孩心里在想什么。
之后,男孩依然每天从店门口路过,已琴会隔着玻璃等他出现。已琴想店外看去,男孩也看向店里,好几次已琴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男孩也会还以同样的微笑。
男孩的每一次微笑都在不觉间为已琴积攒着能量,待能量蓄满后,已琴终于决定再次走进男孩子的梦境。一天下午,天气闷热,已琴从店里面拿了毛巾,从超市买了男孩最喜欢的可乐,因为经常会看见男孩握着饮料从店门前经过。已琴悄悄的溜进了学校,往运动场走去,一个篮球场周围正站着一群人在呐喊助威,已琴吃力的从人群中挤进去,果然没错,男孩在这儿!已琴看见男孩,情不自禁的想要给他打个招呼,张开嘴却想起自己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就只好和人群一起高喊着加油。
男孩打球的样子和那天已琴在男孩的梦里看见的一样好看,发尖的汗水随着男孩的动作在阳光下跳跃,每一滴都似一颗晶莹的珍珠。离中场休息的时间越近,已琴就越是紧张,越是感觉幸福,梦里看到的那一幕马上就要活生生的发生在现实里,已琴真害怕裁判马上就会吹响哨声,又很期待他快点吹响。
哨声吹响,像是清早的闹钟。被踩踏的滚烫的球场暂时安静下来,男孩走向角落,已琴踏着小碎步奔向他,将可乐递到她的面前,男孩无奈的看了已琴一眼,轻轻笑道:“你没毛病吧?”……
已琴不记得男孩之后还说了什么,她只记得周围的嘲笑声像是浪潮一样,一次又一次的拍打在她的心上。隐约中还听见了细微的、同样带着嘲笑的议论声:“嘿,是理发店的。” “好像是,哈哈。”……
已琴回到了理发店,她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如何从人群中挤出去,只记得在人群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回店里。
带走已琴的男孩子叫薛凯,是这片街上的一个混混,以收保护费卫生,交钱给他的都是一些小商贩,用不了交多少钱,可以免受城管的骚扰,没有人去过问他如何搭上了这么一条路子。只有已琴知道,他每个月都需要向城管上交定额的费用,是他收来的大部分,剩下的小部分,自己和几个兄弟分。薛凯也是理发店的常客,不过老板娘并不喜欢他,但尽管如此,薛凯隔三差五的就会来洗上一次头,为了赚钱,老板娘对他也是相当的客气。薛凯是唯一一个在洗头的时候喜欢跟已琴聊天讲笑话的,常常也会逗得已琴咯咯笑。薛凯是个孤儿,从孤儿院被一户有钱人家领养,不过薛凯并受不了寄人篱下的日子,从小就不听话,养父养母还有个亲生儿子,比薛凯大两岁,不过常被薛凯给打的哇哇大哭,薛凯也因此在家里吃了好些苦头。小学还没念完,薛凯就辍学离了家,养父养母自然是由着他去,这些都是已琴为他洗头时所知道的秘密。薛凯喜欢自己,也是通过洗头知道的。
不过薛凯除了常来店里洗头外,对已琴也从来没有过其他的表示,为此已琴渐渐地也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顾客。
那天学校操场的事情过后,学生们经过理发店门口的时候偶尔还是会有人向着店里面指指点点,自然是对着已琴,他们让已琴回忆起那天的事情,让她后背发凉。薛凯那天将已琴带回店里后就离开了,什么也没说,之后也是照常隔三差五的来店里洗头。
一天已琴中午出门为店里的同事们买午餐,她刻意去了和学校相反的方向,却不料在路过一个胡同口的时候,遇见了自己的噩梦。“嘿,洗头的。”有人叫住了她,已琴楞在那里,她不敢看过去,她知道那个男孩在那里。“过来呀,聊两句。”说话的是另外的一个男孩,一共三个男孩,他们站在那里抽烟,说话的是一个黄脸男孩。已琴还是怯怯的走过去,在走近胡同口时,被黄脸男孩一把拉了进去。
“听说,你对咱们郭帅有意思?”黄脸男孩说道。
已琴不敢回答,低头杵在原地,像个犯错的孩子,惹得男孩们哈哈大笑。
“不过,他对你好像不来电啊,要不你跟我得了?”说着黄脸男孩用手抬起已琴的脸。已琴把脸甩向一边,摆脱男孩的手掌,可男孩并不放弃手掌移过去再次想要抬起已琴的脸,已琴的脸左右甩动起来,还动用了双手,去推开男孩那厌恶的手掌。“啪!”已琴挨了一耳光,委屈的蹲在地上,眼泪不断地滚出来,黄脸男孩伸手过去要将已琴拉起来,已琴一边哭喊着一边拍打着男孩伸向自己的手,可最终还是被拉了起来,已琴并不放弃,不断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男孩的双手。慌乱中已琴看向那个曾经让她魂牵梦绕的男孩,他正在抽着烟,打趣的看着自己,不时和旁边的高个子男孩哈哈的笑上两句。已琴快要疯了,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反抗抱着她的男孩,慌乱之中已琴只听见一声沉闷的重击声,正在和已琴拉扯着的换脸男孩应声倒地,双手捂着鼻子,鼻血还是滴了出来。
打人的是薛凯,另外两人看见同学被打,甩掉烟头,气势汹汹朝着薛凯和已琴的方向走过来,薛凯一个箭步迎了上去,和他们扭打成一片,两个男孩最终被放倒,薛凯脸上也挂了伤。薛凯带着已琴离开了胡同,一路护送她去买了午饭,在路上,薛凯把自己的号码给了已琴,告诉已琴以后要是有谁欺负她就打他电话。已琴哭了,一把抱住了他。
自此之后,已琴再也没见过那个男孩从店门口路过。不过,奇怪的是,薛凯也好长时间没来过店里面洗头,已琴给他打过电话,但总是关机。
终于在一天夜里,理发店快要关门的时候,薛凯来到了店里。“你去哪里了?”已琴问道。“最近有点事。”薛凯说道,已经来到了洗头床的前面。已琴照常为他洗头,随着已琴手指轻柔的动作,薛凯的秘密再一次的一点一点的被已琴揉进自己的心里。
“他要杀人!”
那天挨打的男换脸男孩,父亲是县城警察局局长,出事后的第二天,片区的城管就断了和薛凯之间的“生意”。薛凯收到消息,警察局再找他,连同城里面其他的混混们,薛凯只好躲了起来,这些年他在城里犯的事,罗列出来,足够把他送进牢房里好几年。不过现在薛凯不打算再躲了,过会学校的晚自习就要下课了,他打算等到那天的黄脸男孩,来个鱼死网破,在此之前,他想再到理发店洗一次头,再看一眼已琴。
洗完头薛凯便出了理发店,朝学校方向走去。已琴在店里踱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慌张,最终已琴还是给老板娘打了一声招呼,出了门朝学校跑去。她听见了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安静的学校顿时沸腾起来,但她还是没看见学开的影子。学生们陆续从校门口走了出来,已琴看见了那天的黄脸男孩,目光顺着男孩走路的方向搜索,终于在道路旁的一条小巷口看见了薛凯的影子。小巷没有路灯,和街灯照亮的大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薛凯站在巷子里,几乎快要和黑暗融成一片。
已琴大步向着巷子跑了过去,跑到巷子里,已琴一把抓起了黑暗中的薛凯,往更深的黑暗中没入进去,就在已琴和薛凯被黑暗淹没的瞬间,黄脸那还刚好路过巷口。
已琴拉着薛凯继续跑,直到周围都是漆黑一片,已琴再也跑不动了,停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你干嘛?”薛凯问。已琴不作回答,看向一脸疑惑的薛凯,已琴一把抱住了他。
“离开这里,我和你一起,明天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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