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忽悠 二忽悠

我决定用记叙的方式来描述整个事件。

2012年8月20号是捷和电机发工资的日子，约6点半的时候，我在路边小摊边喝骨头汤边想着吃完饭去超市遛遛，发工资了嘛，我想吃红糖吃红糖想吃白糖吃白糖，乐滋滋儿的哟。

刚站起来走了两步，经过一个垃圾桶，看见一个约莫30岁的女人静静站在路边，头发绾得一丝不乱，穿着高跟鞋和合身的长裙，裙子的确很合身，隐隐约约隆起的肚子都显得很优雅。

我第一眼看见她时真是觉得很有风度，在工业区内竟然还有这么淡定的人，她捏着一个黑手包站着，在我经过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轻喊了一声“姑娘”。

我立刻站住，“姑娘”这个词儿太和我胃口了，何况我是个这么自恋的人。

我问她何事。她的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耽误你几分钟的时间可以吗？”我立刻在心里给了她一个评价：有修养。这么有礼貌，想我在工厂里待了两个月，听了两个月的脏话，满耳都是“他妈的”，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顿时感到无比亲切，于是回答她“可以呀，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她接着说：“我是从深圳来的，请问你们工厂是几点下班？”

我诧异了一下，这里不就深圳么？没等我表达疑问她就接着自顾自话：“我是来这里找你们工厂人事部李经理的，但他办公司电话打不通，应该是下班了，打手机说是出差了，最快也要明天回来，他派个人过来接我一下，让我在这儿附近等，可是我不知道具体位置，你能帮我指一下路吗？”

我一听，指路啊？这个最擅长了，虽然在深圳这个太阳总是照在头顶我找不到北的地方，但混熟了也可以知道前后左右的，于是答应。

她立刻掏出手机来打了个电话，两秒钟就通了，隐约能听见对方是个男的，她依旧很优雅说：“李经理吗？你好我是陈洁。”

我又一听，哎哟还是同宗啊，还认识人事部经理，哎哟不错哦。

“我遇到一个你们工厂的女孩子，她说她认识路，你让你朋友在哪儿接我啊？她可以带我去……世纪广场啊？”

我立刻表示我知道，就在前面50米。

期间貌似对方还问了一句什么，她扭头问我：“你叫什么？在哪个部门？”然后我把胸卡出示给她看，她继续讲电话：“她说她在电机装配部。工号？……啊呀放心吧，这女孩还穿着你们工衣呢，胸卡也有。虽然深圳很乱，但绝不会是骗子的。”

挂了电话她开始跟我闲聊，“你来这里多久了？”“听口音不是本地的吧？”“河南？有亲戚朋友在这吗？”

想我多么热情的人啊。还是跟优雅的准妈妈聊，自然问什么答什么，态度跟话务员似的。

说话期间她一直面带淡淡微笑，问完后用一个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后来我才意识到那眼神岂止是奇怪，那简直就是奇怪啊！

在我们往世纪广场走的50米路中，她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甚是奇怪，这姐长得不错，不过记性不好哦。

刚报了名字，她当即表示惊讶，一扬眉：“这么巧？我也姓陈，单名一个洁字。”然后伸过右手来，一个标准的握手姿势：“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因为我右手上还有一大块黑黑的油墨渍，工作时候不小心蹭上的，没洗掉。

松了手后，她微一笑，继而又说：“你应该没有我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喊你一声小妹吗？你叫我陈洁就可以了。”

我只哦了一声，我向来对刚认识就姐姐妹妹的不感冒。何况她只是问个路，这么啰嗦。

她又说：“我家是江苏南京的，今天到深圳办事，在路上开车不小心出了车祸，撞了两个女孩儿，一个右腿粉碎性骨折，一个脚背压坏了，现在在医院呢，要三万块医疗费，我来找；李经理就是让他帮我解决钱的事呢。”

我诧异极了，长半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出这么大车祸还有心情和陌生人谈笑风生的人呢，何况她还是个女人，还是个孕妇，还在外地，还出了车祸，跟李经理这么客气还跟他借钱，更何况我只是个带路的，她说得太多了。

我立刻警觉起来，“钱”果然是个可以让我瞬间机灵的词儿。

后来想想我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脑残，我确是该怀疑一下她在哪条路上出的车祸，女孩子现在哪个医院的，一个路痴是怎么找到这个工厂的。

说话间就到了世纪广场，我真善解人意想帮她寻个凳子坐着等所谓经理的朋友，尊老爱幼，帮助孕妇，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然而孕妇表示“不用了。站着就可以。”

我在心里给了一句大大的赞叹，出车祸也不在乎孩子，孩子竟然也争气，果然是妈妈英雄儿好汉啊，有这么一个出彩的妈，肚子的孩子也一定要像扎根长在肚子一样结实。

约莫过了三分钟，我想着还要回去洗衣服啊洗脸啊洗澡啊睡觉什么的，就不和你耗着了，爷我好心指路的，不是跟你认亲聊感情的，也不是听你苦情戏的，就问“你朋友还来不来啊？”

孕妇立刻紧张地问，“你赶时间么？要是有事可以先走，我一个人可以的。”

有时候吧，人的脸皮该厚还是得厚的，该装逼的时候还是要装一下的，果断say go let's go啊。

事实证明我的脸皮还不够厚，因为我又不还意思地说，我不赶时间。

为了表示她的不好意思，孕妇又一次打电话给她的经理朋友，又一次自说自话：“李经理吗？我是陈洁。……什么？你朋友可能来不了？要我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在这儿等，另一方面让我找个银行卡给你，你用电子汇款的形式给我划过来三万块？然后我找个取款机取一下就可以了？……唉，好吧，我想想办法。”

拙劣！真拙劣！这手段也太不上档次了，也太不容易忽悠我大忽悠了吧。于是我撇了撇嘴，顺便偷偷翻个白眼以示我对她的嫌弃。

挂电话后，她果然一脸忧愁色对我说，“李经理要我做两手准备，一方面在这儿等，另一方面让我找个银行卡给他，他用电子汇款的形式给我划过来，然后我找个取款机取一下就可以了。”

我又哦了一声，暗想你说那么大声谁听不见啊，说你演技拙劣还真没让我失望。

孕妇一脸忧愁色望着我。

突然我手机响了一下，孕妇立刻紧张了，说，小妹你要有事可以先走。

我当然不走，好戏才刚刚开始啊。

见我半天部作声，孕妇问，这附近你知不知道哪里有银行可以办卡啊？

我顿时觉得我好无知，现在晚上八点还会有银行有柜台上班吗？我小心地表达出我的意思后心里默默祈祷“求不鄙视”。孕妇还是一脸嫌弃地对我说，“我要的是那种24小时营业的大银行，不是你说的那种小的！！银行朝九晚五谁不知道啊！大银行你懂不懂？？！！”

这一句“你懂不懂”把我唬住了，语气一点都不优雅，泼妇极了，我当然不懂，于是我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表示“我没见过这种大银行，也不知道哪里有。”末了加一句：“你凶什么凶啊！”敢跟我比大声！

我明显感到一种诡异的目光朝我射来，孕妇沉默半晌，开始试图用一种和“小妹”说话的语气和我交流：“小妹这几天也该发工资了吧？”

好嘛，终于聊到这个话题了，你说了半天也该我了。

我露出一种哀怨的神情来，“没呢，本来该昨天发的，可是昨天周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你就没有去查看？”

“有什么好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骗也骗不走。”

孕妇神色一敛，又瞬间恢复：“我看到别人都在排队取钱，你不取怎么花啊？”

我一记白眼过去：“只有傻逼才会在大家都排队的时候去浪费时间呢，我口袋里还有一块二，够花了。”

事实上，我一直都觉得在排队这方面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专家。

孕妇又说：“你们的工资是不是直接银行划到卡里面？”见我一点头，她又问：“那……小妹，我能用一下你的银行卡来接受李经理的钱吗？”

我立刻整出一副“我很犹豫我看上去很不愿帮你但是我内心真的很想帮你”的表情来，开始愁眉苦脸。

“这样啊……这个……这个……”我一连说了好几个“这个”，孕妇终于不耐烦了，说，“怎么，你不方便吗？”

“我很乐意帮你的，但是我银行卡没带啊！”说这话的时候我特心虚，生怕她直接过来翻我的口袋，里面不但有卡还有我刚排队取得钱。

“如果你真想帮我。就回去取吧。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回来请你喝茶。”

喝你妹的茶啊，我果断一个问题丢过去：

“我看你也像个有钱人，千里迢迢开车来深圳，撞了人还这么淡定，还认识我们人事部经理，难道你手里一张银行卡也没有吗？太不可思议了！”

孕妇面不改色，她是这么回答我的：“因为我是在香港嘛，香港的卡在大陆是不通用的，你懂不懂？？”

又是一句“懂不懂”，欺负人记性不好啊，又一个问题丢过去：“你不是南京来的吗？我不记得香港什么时候归南京管了。”

孕妇终于受不住了，脸色一沉，说：“你什么意思嘛，小妹？我家在南京但我一直在香港，香港的卡在这里不通用你知不知道？”

我依旧不知道，我只知道带银联标志的哪里都通用的，我说的是：“我懂了。可是你想啊，你要接三万块过来，银行卡我有，万一在帮你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我一个穷打工的也赔不起你，闹出来点什么就不好玩了。”

“你是怕负责任吗？我向你保证，如果出了什么问题一切与你无关，等事情结束了请你喝茶。”

好吧，你赢了。你以为自己的保证很有用呢？

这下换我不耐烦了，给你指路就罢了，这么忽悠我，果断最后一记重锤……：“你看这样好不好……？”

孕妇顿时一喜。

我继续说：“银行卡我没带，但话费还是有的，不如我帮你求助警察叔叔吧，听说他们经常办案子的都会收缴很多卡，说不定有可以用的，什么银行的都有。这离警察局也不远，如果你不记得路，他们会来接你的。”

孕妇的脸色好玩极了，白变黑变青又变白，半晌说了一句：“你要真心想帮我就帮，不帮就可以走了，我不想让人带着情绪帮我。”我摆出“可惜没能雷疯一回”的姿态来，很遗憾地说，“唉，真不好意思，那……我走咯？”

然后我发挥糗百精神，果断走了，刚刚转身，身后风中凌乱的孕妇又接个电话：“……什么？想到办法了？好……”声音刚好让我听见。

真是太对不起她了，我应该早点走的，如果早走，说不定她早就想到办法了。

故事还没完，当我拎着一串香蕉从超市出来时，没走多远又看见她用同样的语气问一个女孩子：“你们工厂几点下班？”

毫不犹豫过去来一句，警察叔叔还没有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