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有点冷【原创散文】 文/罗银湖
我
依稀记得,那年寒假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农历的腊月二十八了。我随着稀稀拉拉的旅客走出火车站,迎面袭来的寒风和漫天翻卷的雪花,冻得我浑身哆嗦,直打寒颤。
街道两边堆积着一长条清洁工人铲出的积雪,此刻也冻得硬梆梆的。光秃秃的树杆上,雪花和冰凌交错叠加着,看上去如一尊银色的冰雕,高雅,洁白,肃穆。公交车在寒流中缓缓行驶,车顶和车身也裏着一层厚厚的雪衣。我缩着脖子,走在冷风里,上衣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铃声是我最喜欢听的那首歌曲:《你那里下雪了吗?》。我抖着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儿子,到了吗?到了,就快过来啊。衣服穿得多不多呀?冷吗?妈妈在餐馆门口等你啊。”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几分牵挂,几分颤抖。“快了,妈。您别担心!”我哈着气,冲着电话大声叫道。“天冷,雪大,坐出租车来吧!别冻着了。”妈妈在电话那头又叮嘱道。我“嗯”了一声,挂掉电话,随即扬起右手,招呼一辆迎面而来的红色的士。“嘎”的一声,的士在我面前停了下来。“到报社对面的一品香餐馆。”说完我取下背包,钻进了的士。的士里的暖气“嗡嗡”响着,里面的温度舒适至极。我长长地嘘了口气,搓了搓冻得有些冰凉的双手。我刚刚坐稳,手机铃又响了起来。“老妈真拿我当三岁小孩子了。”我这样想着,按下了免提键。“喂,儿子,到哪了?天冷,一定注意保暖哪!”电话那端传来的却是老爸有些粗犷的声音。只听老爸咳嗽了几声,又接着说,“到了餐馆,一定叫你妈跟你一起回来。听到没有?都啥时候了?零下十几度,我踡在被窝里都冻得够呛,何况她在餐馆里帮人端盘洗碗洗菜?”老爸在那头还嗑叨个没完了,“早叫她回来,她就是不听,她那风湿病肯定又犯了……”“风湿病?”老爸这一提醒,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妈妈的风湿病。以前每到冬天,妈妈的胳臂、腿和脚等关节部位都痛得要命,妈妈总是用剪刀将风湿膏药剪成几块,这儿贴一块,那儿贴一块,但总是不见凑效。老爸也曾经多次把妈妈带到卫生院,帮她开了中药回家熬,妈妈喝了一碗又一碗苦药,病情也是时好时坏,照常不见好转。为此,老爸和妈妈总是一脸愁云,不知如何是好。现在这么冷的天,而且也要过年了,妈妈却还在给人干活,妈妈受得了吗?我也为妈妈担心起来。“小伙子,从哪里来啊?”中年司机侧过脸来,瞪了我一眼。“海口。”我应道。“难怪你穿得这么少。原来是从海南岛回来的啊,家里这段时间可真冷啊!”司机立刻打开了话匣子,“电视上说,这是我省历史上极其罕见的寒冷天气,我们市里面好多家庭的自来水管都冻爆了。这些天我拉了好多人到餐馆里吃饭。”正说话间,车子拐了一个大弯,的士司机把刹车一踩,车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到了,小伙子!”我抬头往前面望去,“一品香餐馆”五个大字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付了车费,急忙走出的士。蓦然间,我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在餐馆门口的马路边张望。是我的妈妈,她的脸颊通红,一双深黑色的大眼晴闪着期盼的光。她的眼圈深陷,头顶的黑发上落了一层白色的雪花。她身穿一件红色的长罩衣,脚穿一双半高跟蓝色水鞋,神情显得有些焦急。“妈妈,我来了!”我大声地喊着,匹克运动鞋踩得地面的积雪“嘎嘎”直响,向妈妈奔过去。妈妈脸上立即显出一片喜悦的神色来。她有些趔趄地迎了上来,赶紧接过我怀里抱着的背包,斜挎在她的左肩上,右手上下抚着我的后背,心疼地说:“这冷的天,你咋穿这么一点?儿子!不是叫你多穿点的吗?”餐馆的老板看到了我,也赶紧满脸带笑地迎了出来,热情地对我说:“成子,快来!来,来!这里什么都有,牛肉面,鸡丝面,瘦肉面,大碗鱼,瓦罐鸡……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老板说完,转身对我妈妈说,“王师傅,快去给你儿子弄吃的去,拣最好的弄。”妈妈把我的背包放在一个椅子上,急忙转身来到餐馆里间的隔楼上,拿过来一件崭新的黑颜色的羽绒服,披在我的身上。我的心里突然有一股暖流涌过。随后,妈妈又转身走到餐馆的厨房。不一会儿,妈妈就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莲藕猪脚汤来到我的面前。当妈妈把碗放在桌子上的一刹那,我发现她的双手布满了裂痕,还有点红肿。“吃吧,儿子!天冷,多喝些汤,暖和暖和身子。”妈妈满含深情地望着我。本来又冷又饿的我,此刻却没有了胃口,我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妈妈那双红肿裂痕的手,眼泪一下子从眼眶里掉了下来。“妈妈!您的手,您的风湿病,爸爸让您跟我回家……”我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道。正当我和妈妈说话的当口,从外面走进来了四个穿着毛绒大衣,头戴皮帽的中年人,“老板,帮我们来两瓶张弓酒,一份大碗鱼,一罐瓦罐鸡,一锅猪脚汤。”其中的一个矮胖子叫道。“老板!请坐——请坐,”妈妈立马迎了过去,帮那几个人摆好了酒杯和碗筷,笑着对他们说,“老板稍等,我去端菜来。”妈妈折身走到厨房,先是端来一罐香气四溢的瓦罐鸡,接着又端来了猪脚汤。“老板,你们先慢用,大碗鱼煮好了就端过来。”妈妈说着,又转身到餐馆里面的一个餐位前去收碗筷。只见餐馆老板手里捏着几张钞票,两男三女和一个十多岁的男孩正往外面走,其中一个围着大红长绒围巾的女人,边走边用左手拿着的牙签在掏牙齿。我看到妈妈搂着一大抱碗筷,小心翼翼地往厨房后面的洗碗池走去。我的目光落在厨房冒着热气的灶台前,一个个子高大的中年女人正在锅里翻弄着。接着我又看见她拿起一个大勺子,从一个料缸子里舀出一瓢红红的豆瓣酱,往锅里倒。我没有胃口吃,尽管莲藕炖猪脚是我从小到大最爱吃的一碗汤,但我此刻却吃不下去。我穿过厨屋,来到洗碗池边。看见我的妈妈正弓着身子,左手拿着钢丝球,右手拿着碗,在左右上下仔细地清洗着,洗洁精的泡沫鼓得洗碗池满满的。妈妈把碗洗完,又将碗放到一个冒着热气的大铁盆里浸泡。那里是满满的一盆热水。“大碗鱼煮好了,王师傅。”高个子女人对我妈妈叫道。“来了!”妈妈随即抓起一条毛巾,擦了擦手,来到厨房,端上女人盛起的满满一大碗鱼,往餐厅里走去……我到餐馆来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多钟,现在到了下午两点多钟。我看到餐馆里面进进出出的客人络绎不绝,妈妈又是洗碗又是洗菜,又是收拾桌椅又是扫地拖地,一直没有停过手脚。待客人走得差不多了,妈妈才从厨房盛来一碗饭,夹了几块客人吃剩的鱼块,坐在桌子旁草草吃了起来。我把妈妈拉到一边,小声对妈妈说:“这餐馆里这么好的生意,就你一人帮工,不累吗?爸爸说,让你今天跟我一起回去。”妈妈脸上露出难色来,她说:“儿子,你都看到了,这里生意特好。如果我走了,人家老板这时候到哪里去招人呢?这不是釜底抽薪吗?那可不行哪!儿子!”妈妈刚说完,老板走过来了。他从怀里掏出几张暂新的人民币来,往我怀里塞。“来,成子,接着。等下帮你妈妈去买两件新衣服。我给她几次了,她都不肯要。”我望着妈妈,不知如何是好。妈妈赶紧伸出红肿的双手,直往老板怀里推。“不要不要,老板,我们有!谢谢你了!”老板拗不过我妈妈,只得将钱收了起来。老板长嘘了一口气,感激地说:“成子,这些日子还真得亏了你妈妈。你看这雪天天下个不断,冷得要死,停水停电。我这里一天到晚生意好得不得了。前两个星期,帮我打杂的刘家老头不小心在雪地里摔了,来不了啦。上个星期,帮工的王姐又说自己在外打工的儿子媳妇回家了,要回家去伺候。弄得我没办法,这天又冷,临时又到到哪去找人哪?”老板说到这里,掏出一支烟点上,接着说,“前几天,我也听你爸爸给你妈妈打了好多次电话,寻思着也是让她回去。我生怕你妈走了。要是她一走,我的餐馆生意真的就难做了。我听你妈妈在电话里跟你爸爸吼道:‘人家正是为难缺人手的时候,你这样把屁股一拍就走,算哪门子事啊?太不厚道了吧!这不是我们做人的原则啊!。’我又听到你爸爸吼道:‘你跟别人讲原则,讲厚道,你的风湿病发了,人冻坏了,谁又来管你?’你妈妈又吼道:‘不用你管,我自己管自己。’说完,你妈妈就把电话挂断了。”老板说到这里,抱愧地说,“为了不影响你爸妈的关系,我让你妈回家,可你妈就是不肯回去。真是谢谢她帮了我一家的大忙。”听到这里,妈妈连忙说:“老板,不用谢我。既然我答应给你做帮工,我就要好事做到底。我说过了帮你做到大年三十,我一定会守承诺的。”“那,妈妈,爸爸让你和我一起回家的啊?”我怔怔地说。我有些不解,难怪老爸总是说妈妈是一根筋的。下午三点多钟,老爸又来电话了,催我和妈妈一块回去。我对老爸说:“妈妈不肯回来,她说要做到大年三十才回来。”老爸无可奈何地说,“那就由她去吧,你就快回来吧!真拿她没办法。”当我乘坐的班车到达我所在村的路口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天空依然是白朦朦一片。公路两旁的积雪没过了我的膝盖。冷风抽打着我的脸,生疼生疼。公路边,我的老爸穿着一件发黄的军大衣,怀里揣着一个土烧火钵子。老爸看到我,把火钵子往雪地里一摞,赶紧脱下大衣,披在我身上。随即便把那个木炭正烧得红红的火钵子往我手里一塞,说:“我都等你快两个小时了。儿子,走,快回家去。”我家离公路有两里多的路程。我和老爸踩着厚厚的积雪,听着地上的雪发出“吱嘎吱嘎”的脆响。老爸埋怨地说:“你看你妈那犟脾气,我真拿她没办法。你说,她赚的这几个钱,到头来连买药都不够。不知她图的是啥子?”“妈跟我说了,做人不能在别人危难的时候,舍弃别人。她说那样做人不厚道。”我对老爸说,“妈妈说的有道理啊!”老爸默不作声,半个小时后,我们就到家了。这时候,老爸揭开煤炉上正在煲汤的锅锅盖子,一阵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你猜是什么?儿子!”“猪脚莲藕汤吧?”我说,“你们都知道我最喜欢吃了,每次我和弟弟从学校回家,你们都事先煲好了等我们吃。”老爸赶紧冲房间里叫了一声,“小琪,快来告诉你哥哥,看我们今天准备了什么好吃的。”这时候,弟弟裏着毛毯,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哥,这是我和老爸今天到麦地里逮的一只野兔子,老爸说,要给你和老妈一个惊喜。哎!你和老妈不回来,老爸还不让我吃呢!”弟弟说完,把毛毯往旁边的一个凳子上一摞,接过老爸递过去的一碗兔肉胡萝卜汤,喝了起来。我也端起一碗汤,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这个晚上,我和老爸、弟弟三个人,挤在老爸那张宽大的铁架子尼龙床上。老爸又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一会儿给我的脚头放一个水暖瓶,一会儿又帮弟弟扯好被子,生怕我们两个冻坏了。直到我和弟弟都慢慢地进入了梦乡,老爸才睡去。第二天,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就听见禾场上有铁耙推雪的声音,那声音我不知道究竟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我赶紧起床,跑到禾场上一看,老爸已经把门口的积雪推了一大半。见我起床了,老爸把双手捂在嘴边,嘘了几口热气说:“这冷的天,又没啥事,你咋不多睡一会儿呢?”“你都干了一个早晨了,我还睡?”我调皮地笑着说。“那好,洗了口脸去舀汤喝,煤炉上我煲好了猪脚汤。”老爸抹了一把脸上渗出的汗,哈着气对我说。这一天,我和老爸、弟弟把屋子前后的积雪铲了几大堆。虽然雪停了,但天气却还是阴沉沉的,寒气袭人。大年三十的早上,天上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老爸和我、弟弟把屋里的扬尘扫得干干净净,该切该洗的菜肴也整理得规规矩矩,放在厨柜里。大门口也贴上了一付红红的对联。就等妈妈回来一家人做团年饭了。我和老爸、弟弟来到公路上,伸直脖子望着从市里开过来的每一辆车子。一辆车过去了,没有见到妈妈的影子;第二辆车过去了,还是没有见到妈妈的影子;第三辆车又过去了,依然没有见到妈妈的影子。老爸和我、弟弟都有些着急了。“会不会出了啥事?”老爸担心地说。“打老妈的电话啊?”弟弟记起什么似的,“我们怎么这么傻?都不知道给老妈打个电话?”我赶紧掏出手机,拔通了妈妈的电话。正在这时,公路上一辆绿色皮卡车一阵笛鸣,缓缓地停靠在了我们的前边。“妈妈,老妈回来了!”弟弟急忙向皮卡车跑过去。只见妈妈从车里走了下来。腿脚看起来有些不大灵便。她的脸红通通的,穿的依然是去年过年时穿的那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只是颜色浅了许多。我忽然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想:我的妈妈,还有我的爸爸,他们虽然都是一些普普通通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然而,他们却都有着一颗善良的朴素的心。他们都是一些宁愿自己累着,痛着,也要把温暖和快乐留给别人的人。那个冬天,虽然很冷很难熬,但我的心里,却是光亮的,如有一团火一样,融进了满满的温暖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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