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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长桥夜战 「站住……」 金成双坐在房顶,正要站起身,突然不知从何方传来了一声大喝,她下意识的忙趴了下去,抬头间发现一白一黑两个身影自不远的前方迎着月光飞身而去,这才明白原来刚才那一声爆喝不是冲自己来的。 她拍了拍胸脯,心有余悸的站了起来,张开双手双手轻轻一点,便飞身稳稳当当的落在了街上。 邺河边,此时除了蛙声,已是一片清冷,原本被血染血的河道也逐渐清澈了起来,彷彿这里曾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水中高高的神像亦如之前一样立于群楼之中,傲视着茫茫苍穹,不远处的高塔被七色的花灯照高,但在这茫茫夜色中却显得清冷而孤单。 金成双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沿着河道细细的找寻了起来。 「你认为你可以逃出京城吗……莫小妖。」 轻轻落地的白衣女子正欲点地而起,在听到从身后之人口中吐出的最后三个字时,猛然停了下来。 幽幽的转身,微风徐来,她的白纱也随风悠然起舞,淡淡的月色映照在她清冷的脸上,犹如上了一层淡淡的霜,细长的凤眼下一道犀利的目光射来,没有半点温度的打在轻盈落地的黑影身上。 「呵呵,将军,如果我没眼花的话,好像只有你一个人追来啊。」被唤作莫小妖的白衣女子冷笑一声说道。 两人的对话声传入了不远处正在河边寻找圣旨的金成双耳里,她只是划眼而过,见着了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立离神像不算很远的邺河长桥上。 怪了,今晚撞鬼了?怎么到哪都能碰到那两只如鬼一般的影? 想到此金成双摇了摇头,不再理会那两道影子,自顾的转身朝高塔走去。 立于长桥之上的叶诺于莫小妖同时听到了桥下传来的细微声响,两人同时朝着金成双掷出了暗器。 只见两道寒光呼啸着朝金成双的背后飞速而来,金成双身子一紧,侧身一晃,两道寒光自眼前一切而过,一缕还未落下的长髮在一道寒光过后自金成双的发间飘落了下来。『噹噹』两声,两把闪着寒光器暗直插入了金成双身后的柳桩上。 她一脸莫名的转身望向长桥,心中顿时生起一阵怒火,此时叶诺也不可思议的望向莫小妖,而莫小妖也正惊讶的看向叶诺。 「丫的,今天还真撞见索命鬼了,我招谁惹谁了我?老娘不出手,还真当我京成第一混混是空气呢。」金成双咬牙吐出了一串话,迅速拔下了树桩上的两个暗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喝着就朝两人冲了过去。 「丫的,我让你们去死……」 两道寒光随着腾跃而起的身体射了出去。 叶诺与莫小妖两人见状,同时再次掷出暗器,『啪啪』两声,四道寒光两两相撞,闪出点点火星,但只在瞬间相撞的四道寒光同时朝金成双折了回来,她见之大惊,纵身一个横翻,险下躲了过去。 这一下知道自己跟本不是两人的对手,但心下却很是不服,便硬着头皮迎了上了长桥。 「丫丫的,你连你大爷也敢暗算……」 金成双跃至二人中间,一中话还未落下喉,却见自己的右手边站着的正是白天才见过的叶诺,而左手边的白衣女子便是那白莲宫之人,虽然不知此为何人,却也是见过几面有些脸熟。 「原来是你?」 二人一见是金成双,先是一怔,而后同声出。 金成双闻言,心也跟着沉了一下,没想自己一下碰上了两个冤家,这大道条条,但那冤家之咱未免也太窄了吧。 金成双忙抬起双手作防备状,往护栏边跟了几步道:「话说硬要说过节,咱和你们两是有点过节,但还不至于两人联手起来一起暗算我吧。」 一阵风吹来,三人的衣袂也随之而动,莫小妖身子微微一动,冷笑道:「如果有可能,我倒是非常乐意与叶大将军联手,呵……如果叶大将军能于我们白莲宫合作……」 「莫小妖,」叶诺脸闻言,神色一冷,莫小妖见状后退了两步,双手一张,点地倒飞而起,一道寒光几乎在同时自莫小妖的腰间飞出。 叶诺脸色一沉,一个侧手只有瞬间,一只莲花型的小飞镖夹在了叶诺的指间…… 金成双见两人的速度之快,嘴巴都被惊成了『O』型,站在两人中间,一时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叶诺在接到莲花镖,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只听他冷喝一声:「还给你。」那镖又依原路掷了回去。 莫小妖刚落下的身体连忙后退几步,随即纵身顺着飞来的镖一个翻旋,躲了过去。 「妖儿师妹,快上船……」 这时,只见一艘不大的游船自邺河的远方急速而来,但船下去不见一丝水波,甚至连细微的水声也听不到。 金成双再一次惊住了,那船不是在水中游的,而是切着水面如风一般的飘了过来,船上站着一个白纱女子,若是平常见了,定会以为是仙子下凡,但此时那些白纱女子就如鬼魅一般驾着那诡异的游船向三人飘了过来。 船快至桥下时,只见船头突然上翘,竟从邺河的水面飞了起来。 莫小妖回头一看叶诺,小跑两步,轻身一点,便朝空中的游船飞去,叶诺见状,『唰』的一声拔出腰间的剑,也跟着腾身一跃而起。 金成双见此状,知道是逃跑的好机会,边想着脚下已开始了行动,慢慢往后挪了几步后一转身撒腿便跑。 『轰隆』一声,船飞过长桥稳稳的落入水面,水花高高的溅起,巨大的波纹在水中蕩开,但停在波纹中的船却依旧四平八稳。 「白莲宫二师姐秋水的淩波船果然不简单。」持剑立于船头的叶诺冷冷一笑说道。 那驾船的被叶诺称为秋水的白纱女子也只是淡淡一笑,拱手道:「过奖过奖……」 一个『奖』字刚出口,秋水脸色突然一寒,双手顺势一挥,两条白绫如白蛇一般朝叶诺飞速而去。 叶诺身子一侧,手中的剑随即挥出,剑与白纱相交之时,叶诺快速将剑一挽,秋水见状身子一跃而起,叶诺冷眼一横,也跟着腾跃而起。 莫小妖退到了一边,手中不知何时已握上了三把莲花镖,只待蓄势而发。 空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交相数次后,只听『嘶啦』一声,无数片白纱自空中飘飞下来,秋水低吟一声,自空中飞身而下。 「啊,水师姐。」莫小妖惊叫一声,手一挥,三道寒光朝还在半空中的叶诺射去。 叶诺一转身,却已来不及躲闪,只得挥剑勉强挡下了一道寒光,而另一只飞镖直接插入了他的左腿之上。 已落入船板的秋水趁势奋飞将手一推,一条水柱猛得打向了叶诺,叶诺身子一斜,背迎着水面倒了下去。 秋水也是闷哼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莫小妖忙扶住秋水,见叶诺已没入水中,便驾船逃离而去。

《番外》一些生活 上 (微限) (一些生活)从纽约回台后,我跟赵宽宜开始找新房子。现在彼此的地方都很好,可因为很多新旧原故,已经不合适,亦不能清净。这世上向来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们并不隐藏婚姻事实,况且无名指上相同的戒指也要受到注意,再引出很多狂风骤雨。或者心境,以及当年困难已不复,是任它来,任它去,那各方面的阻力好像和我们全无关係。劲头总会过去。总要生活。虽然来自于近亲的压力仍不容易应付。可是我也不用父亲理解。对他,我并不感到内疚,从前如今,已经不相欠。他要期待或失望都是他的事。而余下一些人,关係更远一层。我再不到父亲家里去以后,跟许程诚当然还要在公司接触,他非无异议,可难得沉默。或者有锺文琪在这之间周旋的缘故。不过本来一向就不问双方私事。至于赵宽宜,他所面对的更不比我轻鬆。两老的态度非常强硬,尤其赵老。不过那些压力未冲着我来。他当然能对我施手段,可是教养使他不屑卑劣,从前向我讲的那些,已是他在私人方面最大限度的威逼。他用事实利益要赵宽宜选择。当时我并不知道。久远以后赵老在病榻,几次陪伴,早已软化下来的老太太向我吐露,赵宽宜当初是放弃掉接任联天的权利。回头,我向赵宽宜说起来。赵宽宜道:「假如我想过接任,早也不用另做事业了。」我叹道:「你可以早点告诉我。」赵宽宜看我。我道:「你不比我,你跟外公外婆之间感情真正很好,那是外公一手创立的公司,即使赵家再多能人,他不见得看上眼,你也要不捨得。」赵宽宜不语,可来握我的手。他很久才道:「我捨得。」我未作声,只有更握紧了他的手。如同相互承诺住的当时,如同这么长久走过的每一时刻。虽然大环境多数不理解,可是总也有支持的。母亲听我说房子找不顺利,提起汐止的一间房子。是她分到的外公遗产之一。她已经决定接受Logan的求婚,以后就在伦敦定居下来了。她道:「房子是旧,可是环境清净,你们看看吧,假如喜欢,给你们好了。」我说好。过两天等赵宽宜从上海回来,就去看了。那地方很僻静,真正是在山间,到最近的隔邻拜访都要走上十分多钟。那房子盖得高,最外的铁栅门到马路还隔着一圈长石阶。母亲先前请了经理人看管,对方姓陈,比我们先到;六月热天里他站在毫无遮掩的底下车库前,是满额头的汗。他跟我们握手致意,递交名片。「两位好,两位叫我小陈吧。」小陈笑着说,一面打开车库门。车库宽而深,停放多辆也没问题。不过大概很久不整理,杂物满堆,空气也糟糕。小陈笑道:「车库就是这样了,没多的好看。我们到上面去。」到上面的铁栅门前,小陈拿出钥匙开门。栅门后先看见花园,虽非杂草丛生,可也不整齐。并不奇怪,外公还在世时,已经多年不到这里来了,过给母亲后,母亲也只来过一次,以后委託看管,不曾来了。小陈让着我们进去,在后道:「我们每个月会派人来整理一下,不过这里本来就……最多也只有维持了。」我笑笑。房子老旧,我是知道的。我向赵宽宜望去,他亦看来。我问:「怎么样?」赵宽宜开口:「整理过应该不错。」小陈在旁说:「是啊,那到里面看看去吧。」赵宽宜点点头。小陈让了让,带我们进去,一面讲着屋况。这边是三层楼房,装潢很老旧,一楼有客餐厅及厨房,二楼和三楼差不多,都是三间房间。家具都还在,但是样式老又不堪用。不过格局总体上仍旧不错的。小陈道:「两位觉得怎么样?假如有意思住过来,我们这边可以马上办手续交接,太太都和我们吩咐好了。」我道:「我们要商量一下。」小陈笑道:「好的,那这样,我就在外面大门那里抽菸,有结果儘可以喊我回来。」我微笑,看他走开后向赵宽宜望去。「怎么样?」赵宽宜道:「不错。你觉得呢?」我笑道:「我也觉得不错,不过大概要很花功夫整理了。」赵宽宜不说话,向四处看看,才讲:「那就把时间花在整理吧,我想以后不一定可以有更合适的。」停一停,「也不能一直分开住。」我微笑着朝他凑近,非常顺利地亲上他的唇。他一手揽住我的后背。我用两手拥着他,慨叹道:「想想,又一次两天不见了,假如住在一起——至少是住在一起。」赵宽宜不语。我看着他道:「今天晚上我到你那里住。」想想,笑了笑,又说:「这样说好像偷情一样。」赵宽宜彷彿叹气,之后道:「我们快点真正一起生活吧。」我去亲他的脸,鬆开手,「我去喊小陈。」赵宽宜微一笑,「好。」于是就决定下来了。但是房子太多地方要整理,以及办过户,并不能马上搬进去;家具方面也要全部换过。装修设计找到赵宽宜的一位周姓朋友来做,他在松仁路的屋子当初装修就是找对方。因有默契,工程细节很快谈定,家具置办也全权委託了。只有一件,我很认为应当亲自去挑选。这天下午,我和赵宽宜都抽出空一起去看床。王子洋的一位朋友是做这方面的进口,近几年大展店,在南京东路上开了一间旗舰店。我跟对方吃过几次饭,也有点交情,大概听见说我在看房子,让我有需要随时可以找过去。去前我联繫过,到现场,马上有专门人员来接待。是位李小姐,她笑咪咪地讲:「程董欢迎您莅临。我们董事长昨天就打电话过来交待了,您想看什么都可以尽管看。假如现场没有中意的,我们也有型录,可以预定,到时专门从国外送过来,看了满意再决定订购。」我笑道:「好,妳也尽管介绍吧。」李小姐笑着向赵宽宜望去。先致意,知道他的来头后表现出歉意,道:「不知道您今天也一起过来,怕不周到,我马上再叫一个人过来为您服务。」我正要讲话,赵宽宜已经道:「不用,我们要一起看的。」李小姐当然不是初出社会的年轻人了,这时脸上神气还一丝都没有变过,仍旧笑,可是顿一顿又看我,多少要有点迟疑起来,不过也就点点头,未说什么。她领着我们向里走,沿着介绍店内几款展示的床,无一不详尽。买床不光看还要试;这里的床都是很好的床,躺上去的感觉并不差,可是要讲满意又好像有哪里差一点。可能看出我们未有中意,李小姐带我们上到二楼的展示间。她笑道:「二楼这里的可以说是本店的压箱宝了,不然真的只好拿型录出来了。」我笑笑,一眼望向其中一张精心布置过的床。大概注意到,李小姐介绍来历。是义大利进口手工订製床,搭配的真皮床组也是义大利品牌。我点点头,逕自上前去摸了摸那张床,触感舒服,弹性度也好。我向赵宽宜看去,道:「我觉得不错。」赵宽宜不语,走过来。刚才他很少表达意见,试躺当然还是试,可就好像蜻蜓点水。这时他伸手来按了一下床沿,就坐下道:「这支撑力好像还可以。」李小姐笑道:「您话说的可差了点,这是非常好的,这里面的弹簧系统是独立袋装弹簧,而且用上双层,能承受一百公斤以上数百万次的碾压跳动都不变形扭曲,又因为是完全手工订製,更能量身调整弹簧力度。」赵宽宜道:「哦。」李小姐犹带笑可隐约望我一眼。我便笑道:「你躺看看,试试才知道。」就拉他一把,一起往下躺,「怎么样?」赵宽宜道:「光这样躺着,怎么知道弹性真的好不好,至少要像昨晚那样活动一遍。」昨晚那样活动又是哪样,我当然很明白,想着脸都要热起来。倒是李小姐听见,口吻热心道:「您想要怎么活动怎么试都可以的。」赵宽宜偏头看来,那眼神非常有意思。我很感到百爪挠心,假如不是在外面又有外人,真正想要揪着他的衣领吻上一吻才行。我佯一咳,略仓皇地坐起来,一面道:「可以了,就这张床!」李小姐笑道:「好的,请稍等一等。」看她走开,我马上朝赵宽宜瞅去。他还是躺着,两手横到了脑后,非常惬意的样子。他亦看我,笑起来,我这时可管不上忍耐了,俯身下去吻住他。他拥住我,在我唇边说:「先不管新床了,晚上再去试一遍你的那张旧床吧。」我失笑,只再和他亲吻。装修工程还如火如荼地进行,本以为顺顺利利就能在三个月内完工,可今年的七八月份比以往更多风多雨;颱风来了几次,那工程延宕下来却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负责装修设计的周方谚周先生在行内很有名气,工作满档,当初仍接下来做。也不马虎,事前花工夫跟我们谈细节,期间碰见问题,也很勤快地沟通。因为忙,我跟赵宽宜不能时常一起去看工程进度。有时我独自去,有机会跟那周方谚熟悉起来,方知道,他跟赵宽宜是高中同学。那时期,赵宽宜去读了美国学校,我跟他在星期假日才能见到面。当时我对他的感觉时常複杂,他在那时已经陆续有过几个女伴。升上高三后,我们因故疏远了;他以后一声不提,申请好学校出国去。有段时间想起来,真要怪恨。当然后来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要好笑我自己;人在十七八岁时的性情总是彆扭古怪,想什么也不说。可是对赵宽宜在美国学校的一切还好奇,我跟他长年来往,对他的那时期最不算清楚。他向来不提,总以为他跟高中同学几乎断掉联繫,倒想不到有这位周先生。周方谚来电时,我正要回公司,就先过去他的事务所讨论三楼改建的更动。几天前,赵宽宜先在电话里跟他谈过了一次,他这次就是改好了设计,要请我们看看;不过赵宽宜昨天到上海去了。新设计很好,谈得顺利,周方谚收起图纸,一面道:「你这样忙,要抽时间过来很不容易吧。」我笑道:「时间总能有的。况且是自己要住的地方,还有你这位设计师劳心尽力,更不能不闻不问。」周方谚笑道:「在我看,你过来的时间很比Kuan多得多。」我笑一笑。听他又说:「不过那表示他很信任你。」便看我,顿了一顿,「其实,我一直有些话想说,希望你不要介意。」我道:「请讲。」周方谚道:「我真正想不到你们能走到结婚这一步。当年新闻那么大,他又破例出来澄清,虽然绕一大圈,你们又在一起,可是我们周围几个旧友,谁也没当回事,虽然也是因为他很少讲起来,只不过你们当初分开,多少也有社会压力,就怕现在也……。」我不说话。周方谚看我一眼,道:「你真的千万别介意,我说这些……」我微笑,「我都明白,我并不会介意。」周方谚慢慢点头,再开口:「你们现在也结婚了,又不是当年,在我们几人的心里都很高兴看见他和你有好结局。」笑一笑,「只可惜了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年等他的喜酒。你当然知道他家里情形,那要给他办起来,绝对非常盛大的。」我一笑。因登记结婚是突然的事,我跟赵宽宜没有请吃酒。当时就在纽约的冯闻君都没有请了,台湾这里的朋友和近亲当然更不可能。是有默契,我们不想张扬。赵宽宜也向来不很喜欢办宴会。不过一般名目的请客当然不要紧。我道:「等到工程结束,我们是该要请一请你的。」周方谚笑了笑,说:「那可不能只请我,不然,其他人知道一定要说我一顿。」我便好奇问:「你说的——那些其他人,和宽宜也是高中同学?」周方谚似乎不讶异我不知道,朗朗一笑,道:「就知道他一定没跟你提过。他向来不爱麻烦,也不喜欢解释,连这个都跟你省,简直不够意思是不是?」我笑了笑。周方谚笑道:「你可不要怪他,其实我们几个人很偶尔才碰面,平常靠传邮件打电话联络感情,有些人也不在台湾。」我笑道:「其实天天见面也不一定才是交情好。」周方谚一笑。这时门被敲响,他的助理打开门请他听电话。我便告辞了,他还是送我到门口。我在公司还有会议要主持,就吩咐司机开回去。半路上,我拿手机传出讯息。当车子将要开进公司的停车场时,即见回覆。只有三个字。我看着却要微笑,直到上去办公室也还笑着。秘书朝我注意,问:「董事长心情好像不错。」我并不想掩饰好心情。以前为哄人讲过的情话很多,可远远都不及赵宽宜这时的一句最简单的我想你。我坐在办公椅上,望侧面大片的玻璃窗。午后豔阳仍高挂,快近九月,台北天天还是热,大概上海也差不多。有时好像这样子的相隔两地,都是很习惯的——可是绝不会喜欢。已经不能去想当年离别。一深想,竟要有几分后怕。真好在我跟他未再错过。到时间準备去开会,我想起来吩咐秘书:「最晚后天早上提醒我订餐厅。」秘书点点头,嘴里问:「还是由我代劳?」我笑一笑,「可不行。」因为约会对象是赵宽宜,我从来慎重安排,不捨得敷衍。晚上我排开应酬,跟邱亦森便饭。他前阵子和他男友飞到国外去渡假,在这几天回来了,便约会我。自他和现在的男友Glenn稳定交往后,我们一向会在他男友的餐厅碰面,这次却不去。电话里我未多问,晚上按时到位在民生东路巷子里的锦富赴约。锦富是吃日本菜,生意很好;我们坐到吧台,各自要了份套餐,一面欣赏师傅料理的手艺,一面吃菜谈天。邱亦森喝口酒,问:「对了,你们房子看得怎么样了?」我道:「已经看好了。那时你正出去玩,我也忙着,回头忘了跟你提,现在已经开始动工装修。」邱亦森笑着睇来,「哎哟,你们可是真的要长久过日子了。」我好笑道:「做什么怪声怪气。」邱亦森笑了笑,举杯凑近,「看你们认认真真,我也高兴,太不容易了,羡慕呀。」我瞄他一眼,笑一笑,跟他碰杯。随口:「不用羡慕,你跟Glenn也可以。」邱亦森倒叹气,「我才要烦恼。」我问:「怎么了?」邱亦森静着一下子才道:「你也知道,Glenn跟我一样已经跟家里出柜了,我们都没负担,假如走到结婚,大概没什么意外的。」看我一眼,低声:「但是我并不打算结婚。」我早知他是抱持不婚主义,想想道:「他跟你开口了?」邱亦森摇头,「没有,不过这次出门,我们顺便去参加他一位朋友的婚礼,我感觉他似乎有那个意思。」我不语。听他再道:「他几次要跟我谈,可是我都——他好像有点察觉我不很乐意提起结婚的事。」我开口:「所以你今天才避开他?」邱亦森道:「也不是全部因为这个原因,他朋友今天把整间店包下庆祝生日。」我失笑,向他睇去,「我记得他开了两家店。」邱亦森就不说话了。我想了想,道:「我倒觉得你不必想太多,也不用完全否决结婚的可能。结婚,也没有不好。」邱亦森将目光横来,彷彿酸溜溜似的说:「是,结婚多好!谁不知道你结婚以后多快乐。」我霎时笑起来,毫不辩解,举酒向他一敬。邱亦森则瞪我。他饮下杯中酒,懊丧似的道:「根本现在就不该找你谈——」突看来,一转口气,很有点恶狠狠的味道:「反正婚姻向来都是爱情的坟墓!你以后就知道了。」然而谁知道几年以后他倒是答应了Glenn的求婚。母亲婚礼的日子定在十月初。因二次婚,母亲本来打算登记就好,在表姨和姐妹们劝说下改变主意。也是因为要公平,这是Logen第一次结婚。Logen在二十多岁时订过婚,因故解约,以后再谈过固定的两段,到遇见母亲才又有结婚的念头。母亲来电叫我一定到场。我隐约有明白,在电话里先答应了。回头告诉赵宽宜,他说好,倒未犹豫。而既然要去,我们决定乾脆去上两个礼拜,顺便转道法国。每年差不多这时候,赵宽宜会到Rivières去探望他父亲,不过去年Vonnie跟她先生回了巴黎做事,并在上个月生下孩子,威廉先生夫妇到他们家帮忙照顾,大概要住一段长的时间;几人到时倒可以直接在巴黎见面。可是不能够说走就走,因临时,很多事要重新安排,尤其公司。我这里的下半年没有大的项目进行,很好排开,但赵宽宜公司从七月开始和上海方面始终在谈合作;问他一起去的当天,他们刚决定签约的日子,就在十月初那几天。我感到不很过意,赵宽宜已经协调起来。最后,签约日子勉强提前到母亲婚礼的前两天。到时我先飞出去,他则结束后才从上海出发,跟我在伦敦会合。这之间,房子的工程将近收尾,剩下也是琐碎的配置,除了花园。我跟赵宽宜都不想以后太花心思照顾它,又不能看着荒废掉。周方谚找了他一向配合的庭园设计。可对方出设计时无端延迟,又天候缘故,导致动工很晚,甚至排水方面也有问题;本来预计九月底总验收,现在势必延期。周方谚再有经验,亦难预料长期的配合出纰漏。他打电话来请罪。我一时很有意外,倒不生气。我道:「慢慢来不要紧,仔细一点也好。」周方谚还又抱歉。我连连宽慰,总算他转口。他用有点玩笑的口气道:「我以为你们当老闆的都希望细中求快。」我笑道:「可是我向来更希望小心慎重。况且术业有专攻,过不过,你说了算。」周方谚再一笑,向我保证等到我跟赵宽宜回来后一定能验收。晚上到赵宽宜那里,我讲起来,因问:「他先打过你的电话吗?」赵宽宜道:「没有。」我怔了怔,笑道:「那他倒特地打给我了。」赵宽宜未语,可彷彿不奇怪。我道:「他跟你毕竟认识比较深,打给你,好像比较说得过去。」赵宽宜平淡地讲:「就因为这样的缘故。假如他先和我说过了,反而表达不到歉意。他难得出错,但有错承认是他一向的风格。这次配合的人是他找的,他认为是他的疏失,并不能因为跟我的交情就轻轻提过去。」因想到周方谚在电话里真是频频道歉,我便玩笑:「早知道——我该好好骂他一顿才对了。」赵宽宜正点菸,听见后道:「哦,他这方面很有点心理变态,骂一骂,可能真的舒服一点。」我不禁笑。可更好奇他们——周方谚口中的其他人和他的交情深度。那时期建立的友情能到如此长久,简直可贵。跟我之间又是不一样的。我道:「你好像很了解他。」赵宽宜朝我看,那神气似笑非笑。我突然心虚,虽然这问题也没什么,况且正大光明。赵宽宜道:「他一直是那样子。你跟他认识久了也会知道,也不用多了解。」我点头,想想以后问:「我听见他说,你跟他——你们高中同班的一些人一直有联繫。」赵宽宜道:「也不是一直的。刚出去唸的时候真是完全断掉联络,以后有的人也到纽约去了,我那时也在,活动上互相看见到,慢慢陆续地联络到现在,有时找个地方聚一聚。也不时常。」我感慨道:「能往来这么久也不容易。」赵宽宜抽着菸看来,倒微笑。他道:「我们也不容易。」我怔怔地望他,突然心头涨起满腔的热。脑子也是,好像不灵光,因问:「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就出国了?」赵宽宜仍静着,过道那头的话机突然铃铃地响起来。我吓一跳,回过神。他倒马上把菸按灭了,起身去接。我望着那走开的身影,一时说不上想法。等赵宽宜回头后,我未重提之前的话。因心里真正不感到需要介怀,我并没那样地想知道。这么久了,关係也非从前,说和不说,一点都不重要。準备到伦敦去的前一天,我接到锺文琪的电话。她结婚后依然留任陈立人公司。不过生完孩子,她请假休息一年,今年九月刚回去做事。几天前我才在一场饭局上跟她碰见。当时她来打招呼。周围人多嘴杂,我们并没有谈到什么。不过也没什么可谈。我对她向来话不投机,鸡同鸭讲。可一直不知什么缘故,她总要搭讪,后来见不到面就变成打电话;她还休息着的时候,每个礼拜至少要打过来两次。因体谅女人在家带孩子不免苦闷,我并不拒接。可是不能理解。从前我就不很懂得她的思维,现在更不能。「……最近爸身体很不错,常常出门,只是现在小孩子满週岁了,总要抱她一起出去。这时期的小孩子最容易闹脾气,虽然有保姆,可是爸喜欢自己哄,这也还好。妈就很讨厌了,这几天又去烦许程诚让我辞掉工作。」她顿了一顿,终于停下。叹口气,话锋才转:「对了,谢谢你的那份週岁礼。」我方出声:「不客气。」锺文琪道:「派对那天你不到,不然看见场面多热闹。大人小孩都玩得非常高兴。」我道:「哦,那真是所幸我没去。」锺文琪好像不听见,逕自说她的:「现在小孩子週岁了,我计画过阵子带她出远门玩一趟,反正爸也时常带出去,妈再反对就没道理了。对了,我有空带她去找你。你才见她总共不到五次。」我耐烦讲:「妳有空,我都不知道有没有空——反正小孩子不会太有机会见到我,不用特地。」锺文琪道:「机会少,可还是有机会。」一顿以后讲:「都是一家人,不可能永远避不见面。」我默然,才道:「这种话,妳现在说一说就算了。」那头锺文琪沉默。父亲对她这个媳妇向来宽容,或者也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有时对她直接的态度反而很有种激赏。可是总也有不能提的事情。比如我。公司的事,父亲现在是真正很难插上手了。当年他病倒,身不由己,以后不知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好像真正全权信赖了我。如今他当天天气恨。又不能轻易断绝关係。周围不是没有劝解的。父亲年纪渐大,当儿子的反正妥协的时间也不多。可是跟父亲早就没什么能说了。况且说不通。母亲便是最明白人,从来都不劝我。忘掉锺文琪这段插曲,隔天一大早我便飞往伦敦。十几个钟头以后,在欧洲时间下午四点多钟,飞机降落在希斯洛机场。十月初的伦敦天气比台北更有凉意,不过不下雨,还算舒适。母亲跟Logen开车来接我去他们在市区的公寓。本来我订好酒店了,怕打扰,母亲倒要我退掉,她这次坚持我和赵宽宜都住在他们家里。我的事,母亲该告诉过Logen,他对我始终亲切,也赞成母亲,他们婚礼后两天将到奥地利去玩,他告诉我,那之前他能先带我们在伦敦走走。这是其次。但我考虑后顺从了。Logen的公寓位在斯隆广场附近。是上下分开的两户,格局都一样,不过楼上布置要简约得多。这以前是他父母住的,老人家都过世后,偶尔会出借给朋友。因出入分开,放好行李,我再出门下楼到母亲那里喝茶。后天的婚礼仪式在波特曼广场上的一家私人会所举行,之后的婚宴也在那里,採鸡尾酒会形式。我听他们谈着客人名单,母亲这边除了我,特地从台湾飞来参加的还有她的两个兄弟姊妹。母亲长期住在英国以后,我和几位阿姨舅舅更少机会碰面。前两年的过年,因为忙,我不能陪母亲回去,后来外公过世,大家见了一次,可是没心思寒暄;之后又过年,就是今年,我也并没有回去。这时母亲未特别提到是请了哪两位。之前说好晚上出去吃馆子,可能看我累,母亲改口在家吃。负责做饭的是Logen,他本来就喜欢下厨,退休以后更多时间钻研,现在还能为母亲做中菜。吃饭时,Logen开了一瓶酒,可在母亲关切下只浅嚐一杯。他道:「好吧,但是后天妳没理由阻止我喝了。」母亲道:「那也不能喝得醉醺醺。不要忘了,晚上还要跟Fannie她们吃饭。」Logen连连说好,还是嘻皮笑脸,母亲似好气的去打他一下肩膀,可神气不能说有多生气,倒好像很快乐。吃好后收拾着,来了电话,Logen走开去接。母亲突然向我问:「明天他几点钟的飞机?」我道:「上海那里早上十一点半钟的。」母亲点头,好像想到什么看来一眼,一面道:「对了,英国这里有习俗,结婚前一晚新人不能见面,明天晚上我要到你表姨女儿家里住。Logen也不在,他妹妹怕婚礼早上他一个人準备不来,叫他过去。所以后天你们要自己到会场去了,知道怎么去吗?」我道:「我有地址,到时叫车过去不难。」母亲再点点头,默然地擦着桌子。过一下子才又开口:「之前你打电话告诉我,你们已经……」顿了一顿,向我看,「我真没想到。」去年底跟赵宽宜复合,当时有的看我们是恢复交情,有的不免记起旧新闻,风声不断。可即使清楚内情,大概料不到我们会有一天结婚。我自己都没想过。除了当时见证的冯闻君,只有母亲是最早知道的。母亲在英国,并不缺乏向她透露台湾消息的人,就算我不提,有一天她也要听说。可是我突然想亲口告诉她。登记好的隔天,我便打电话了。她之前不知道我跟赵宽宜又在一起的事。以前的,我也不算向她承认过。那时母亲在电话里可还镇定。这时看我不说话,母亲又道:「我说过,我不会管你结不结婚,打算跟谁在一起都好,可是听见你说,还是吓一跳,后来想想,简直有点生气。」我不明白地看她。母亲道:「伦敦去纽约也不远,既然决定结婚,你们也不先通知我一声。」我愣了一下,方道:「我们也是临时决定。」母亲道:「反正都是决定了,急也不急在那一时,这样潦草。」一顿,又看我,「难道你以为我会跟你爸那样冥顽不灵啊?」我顿时有点哭笑不得。我看着母亲,倒好像要不认识,简直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者留给赵宽宜去解释。好在这时候Logen结束通话回来了。母亲终于掉开话题,不提了。在隔天,Logen将车子留给我用,到下午后,他和母亲一起乘计程车出门了。我则看时间差不多去机场。很快接到赵宽宜。我先和他说不住酒店的事。「我说不过他们。」赵宽宜道:「住酒店方便,可的确有点见外。」我道:「我本来怕打扰,可好在楼上楼下,做什么也不会不方便。」赵宽宜听见,眉一抬看过来,那神气略有点意思。我突然意识刚才的话太暧昧。我佯咳一声,赶紧转口。我问去不去吃饭,赵宽宜点头。其实赵宽宜这阵子可以说非常忙,因签约提早,所有关于合作的安排也大提前。是总要累的,又有时差问题,晚上回公寓休息,跟我说不到几句,一回头,看他已经在床上睡着了。母亲的婚礼,我这做儿子的并不必怎样忙。母亲也不肯。因再婚,年纪也不轻,儿子插手,不免要有几分彆扭。况且也不用我以后叫Logen父亲。当天早上,我跟赵宽宜準备好,才在十点钟时叫车去到波特曼广场。那家私人会所位在广场旁的一排新旧建筑之间,并不挂标誌,只有门牌。今天特地安排了招待在门口,对方将我们请进去。门后是一座气派的圆弧式楼梯,走上去后,又有另外的人领我们过去仪式厅。那间的厅内宽敞,观礼用的椅子分两侧排开,一齐向着前方证婚的桌台。日光稀疏,由后方的正对庭园的玻璃窗外照进来,照在桌台上的月季瓶花;顶上吊挂的水晶蜡烛吊灯灯火摇曳,对映出洋溢的喜气。场内宾客齐聚,坐或站,都在谈笑。母亲在英国的朋友不很多,都请了。也请了当地华侨圈子的几位太太,都是之中一向的热门人物,多亏她们,母亲不少听见说台湾方面的消息。她们当然知道我,更知道赵宽宜,当经过去时,个个好像表情精彩。在她们隐约交头接耳时,我看到了Logen。他也望见我,马上迎过来。他穿一身三件式黑西装,打了酒红色领带,衣领别着一朵花,更显精神。他和我握过手,向赵宽宜望去,「这位就是……?」我为他们介绍。赵宽宜先伸出手,「您好,先生。」Logen和他一握,一面笑道:「不用拘谨,你也喊我Logen就好了。」赵宽宜道:「好。」Logen随即向我看,好像紧张似的整一整别在衣领的花,「我看起来如何?」我笑道:「不错,像个新郎。」Logen呵呵地笑。又寒暄两句,拍拍我的肩,说:「时间差不多了,你到你母亲那里看看。」我向赵宽宜看去,「一起过去?」赵宽宜点头。去到休息室,在里面的并不只有母亲,还有别人,我一敲门,都立刻停下谈笑。母亲坐在一张梳妆镜台前,已经装扮好了。她今天并不穿婚纱,是选了一件白色的合适她年纪的套装。她看到我们,站起来。「来了。」我点头,和赵宽宜走过去。这时我才注意到在周围的有谁,除了表姨,还有二舅和四阿姨。在今天这样的日子,他们当然流露欢喜,可是这时好像非常僵。我朝他们问候,只有表姨热络如常,另外两个人都有点淡。我并不感到怎么样,还是对赵宽宜介绍。可是二舅和四阿姨都彷彿已经受不了尴尬。二舅还在生意场上活跃,倒不藉机跟赵宽宜攀谈,潦草敷衍后,和四阿姨一起出去了。表姨对我们笑道:「不要在意,我们这一辈的,向来还比较守旧,好像我跟你妈这样开明善良的,太少了。」我笑一笑,向母亲看去。她倒看着赵宽宜。赵宽宜喊她:「阿姨。」母亲略一点头,好像拘谨,似乎本来要说什么,开口只问:「昨天什么时候到的?」赵宽宜道:「差不多在傍晚。」母亲彷彿想了想,又问:「你家里——你妈妈最近好吗?我听见说她回台湾了。」赵宽宜道:「她很好,还在波士顿,是常常回台湾一趟。」母亲隐约看我一眼,嘴里问:「那你们——她有没有说什么?」我一怔。听见赵宽宜答她:「没有。」表姨突然插话:「哎呀,没时间了,都等等再聊。景诚,你跟你妈準备一下。」就向赵宽宜道:「我们先出去。」赵宽宜望我一眼,未说什么,跟着表姨出去了。我向母亲看去,她才对我讲:「虽然你跟他妈妈之前相处很好,但她是个厉害的人,对你们结婚没有意见就好了。」我可是想,那之间要论有意见,赵小姐是最不可能排第一。因一笑带过,不对母亲说详实。母亲看我,又问:「你跟他妈妈这阵子见面过吗?」我道:「见过一次。」母亲不语。这时来了人请我们移驾到仪式厅。我赶紧帮忙母亲取来捧花,这是我在今天的唯一任务,要陪着母亲走红地毯。这样的体验非常新奇,以前绝对想不到会有这一天。可从母亲决定离婚开始,我便知道她以后只会过得更好。她谈对象,我从来乐观,当她接受求婚,更高兴,并不像是阿姨舅舅们一开始极力的反对。因晓得那是一个和父亲不同,能在感情方面认真负责的男人。那个人——Logen现在就站在厅前,等着母亲走向他。母亲牢牢地挽着我的手,彷彿紧张。我想想,按一按她的手,她向我看。我道:「走吧。」走进去时,大家鼓掌起来。我将母亲的手交给了Logen。他满面笑容,让母亲挽着他,一齐站到证婚人面前。我在最前排一张空着的位子坐下。每位宾客的位子都经过安排的,坐在我的右手边的是赵宽宜,我去看他,一笑,他亦是。这时,证婚人已经请母亲和Logen面对着面,要他们照着说出誓言。Logen望着母亲,一面说一面红了眼眶,周围好几位他的亲友也落下泪。轮到母亲。当他们交换戒指时,我把手寻向赵宽宜,立刻被握住了。仪式后,大家纷纷道贺,都一派高兴,好容易全部的人才转移阵地,到楼下外面的庭园进行婚宴。是酒会形式,庭园那里搭起了白色帐篷,阳光亦正好温暖。母亲和Logen在这里切下婚礼蛋糕。安排的乐队奏起歌曲,男歌手轻快地唱起来,在悠扬柔软的歌声中,众人和乐说笑。今天另外也请了摄影师拍照。大家轮流和新人合照。我跟赵宽宜可不能避,也入镜,各自站母亲和Logen两侧,亲亲热热好像一家人。以后也当然是一家人,可总有几分微妙。要讲起来,这样的场面,赵宽宜当比我有经验多了。这时母亲看见他,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生分,站位置时,甚至先去挽他的手臂,还说上两句;当时Logen来搭我的肩,我一时没听清楚他们说什么。拍完照,有些人来搭讪。Logen为我们介绍,大家都客套地谈了两句。回头,我见到表姨女儿Fannie和她太太。之前我参加过她们的婚礼。她们的事,我未对赵宽宜讲过,因并不挂记。这时相互看见,我扬手招呼,一面简略地和赵宽宜解释。赵宽宜倒好像不很讶异。而她们也看见了他,似乎也不奇怪,彷彿早知道今天有这样的一个人来。她们已经走过来,我用英文介绍:「这是Fannie、Reese,这是Kuan。」赵宽宜分别和她们握过手。Fannie一手搂住Reese,笑道:「Reese是我太太。你是Cheng的……?」赵宽宜道:「老公。」我一时要脸热起来。因是事实,更触动。我向他看去,他也看我,那眼神生动至极,简直不能更沉迷,要好费力气才移开眼。Fannie跟Reese对着我们吃吃地笑着。我佯一咳,重起话题。很快又谈起来。赵宽宜看着始终自在,不过应酬于他本也家常便饭,并不难,但他今天在这里和我之间已经是完全新的关係的人,或者也要一点紧张,可完全不见,大大方方。这时表姨过来了。她跟我们四人都说了两句,才在我耳边轻轻说:「你应该再去跟你舅舅阿姨打个招呼。」我不语,可有明白。大概是母亲的意思。母亲和她的兄弟姊妹关係向来很好,但相互的子女之间感情却淡,尤其我。在外公走后,我不曾再回去过,她又远在英国,应不想日后要真正疏远起来。我想想,靠近去和赵宽宜说一声。我的意思当然是他和我一起去,他倒是讲:「你去吧,刚才我跟他们也见过了,不要他们为难。」我便不说了,单独去打招呼。看到我时,二舅和四阿姨神色都彷彿一顿。我礼貌问候,可还是没什么话可谈,相互问过这两年以来的情形,话就中断。好在有人来搭讪。是Logen的妹妹Lisa。她跟二舅和四阿姨谈了两句天气,便一逕地跟我说话,等注意到时,二舅和四阿姨已经走开。Lisa彷彿不过意:「太冷落了他们是不是?」我苦笑。Lisa很快抛开了这件事,拉着我去认识他们的亲友。那些都是Logen很亲近的人,有个老先生是特地从史特拉福前来参加婚礼的,之前Logen带母亲去探望过他,因知道我是母亲的儿子,特地想跟我谈谈天。我一面应付,一面忍不住要注意另一头,发现到母亲走去和赵宽宜交谈,不知说什么,两人彷彿都愉快。有侍者走过,母亲取了两杯酒,一杯递给赵宽宜。在以前,母亲陪父亲应酬,很时常碰见赵宽宜,她向来对他印象好,总亲切的似邻居,要拉上他说两句。或者现在不用太稀奇。可是当然好奇。不过这里的谈话好容易才结束,又有别的人搭讪,等到脱身,我一时就不看见了赵宽宜。这时换了一支歌,是慢调子,母亲跟Logen被怂恿下场去跳舞。两人相依相偎,周围一片起鬨,又拍照,非常热闹。我则兜过一圈,在外头看到了赵宽宜。大家都聚在帐篷里,那里没什么人,他单独坐在花园椅上抽菸,垂着眼,彷彿沉思。我走过去,他马上向我看来。我一笑,坐到他旁边,埋怨他:「你倒在这里轻鬆。」赵宽宜微一笑,把菸递给我。我接过,道:「参加自己妈妈的婚礼,这种感觉真奇妙。」顿了顿,问他:「你之前都是什么感觉?」赵宽宜道:「没什么感觉。」一停,好像想了想,「第一次那时候,我还小,第二次,其实不很愿意她结婚,虽然对Uncle不陌生,但以后是要住在一起,还是不一样,想想都觉得……那时大概是很不安。」当初我曾猜他不很喜欢那萧先生,或者不是。当时他只是十岁的小孩子,不论赵小姐如何,终究他妈妈,而小孩子在那年纪对母亲一向还很依恋,要恐惧失去。我想想,道:「不过,假如他们没有结婚,我跟你也不会认识了。」赵宽宜不语,可是笑了笑。我也笑了,方转口:「本来我以为你今天看到我妈要紧张一下,但是你好像不紧张。」赵宽宜便看我,似笑非笑地道:「反正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只好平常心。」我刚抽一口菸,一时岔气,连连咳着。赵宽宜眼中笑意浓浓。他拿走我手上的菸去抽,徐徐喷烟,那副悠然惬意,更看得我牙痒痒,但是又拿他没办法。我横他一眼,可在心中叹,真正从来也佔不了他便宜。赵宽宜又笑,才道:「阿姨对我向来亲切,有什么好紧张。上次你跟我妈妈见面,你也不紧张。」我佯一咳,道:「我跟阿姨是见习惯了。」赵宽宜并不搭腔,光看我,突然来牵住我的手。我一怔,笑一笑,道:「怎么了?」赵宽宜道:「我现在才注意到——下次你要喊她妈妈,我也要这样叫阿姨才对。」我望着他,说不出心中这一时是怎样地震动。因凑近去,吻他之前,我低声道:「好。」有歌声从帐篷那里悠悠传出,此刻又换了歌,曲调轻柔,那男歌手在款款地唱着一段词:the first the last my everything,and the answer to all my dreams,you're my sun my moon my guiding star,my kind of wonderful that's what you are……。酒会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多钟才散了。表姨帮忙母亲送二舅和四阿姨回饭店。离开前,他们跟我不曾再交集。大概以后也不会有。我有遗憾,可未耿耿于怀。有时好像父母这样近的关係都淡薄,况且隔着远的一层。母亲定居在英国,外公外婆又走了,严格说来,对那边真正没有可留恋的人事物。晚上表姨女儿Fannie在家请客,早早请了母亲他们,临时也算上我跟赵宽宜。因难推辞,我们就去了,才知道,今天是为她们女儿Haley过生日。Haley刚满週岁,是Fannie她们在婚后领养来的。她的心脏不好,时常出入医院,年初时还进行了一次大手术。上礼拜又住院错过生日,疼她的长辈们决定今天给她补过。Haley并不怕生,看见谁都要抱。那样子可爱,当然不忍伤她心。我抱她坐到我的腿上。因不免想到锺文琪的女儿,出生到现在,我见到的次数用五只手指数得完,况且好像这样地抱着。Haley眼睁睁地看我,伸手扯着我的衣服。我抓开了,她又扯,反覆了一下子,大概以为在玩,她咯咯直笑。我不禁也笑。Fannie在旁讲:「今天真乖,平常好调皮,要抱又不肯好好给人抱着,非要扭来扭去。」我道:「小孩子本来就这样的。调皮一些也可爱。」Fannie笑道:「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小孩子,也去领养一个吧。」我笑笑,道:「我还是逗逗别人的小孩子就好。」我把Haley递给她,掉开眼看另一头,在那听着Logen说话的赵宽宜倒是朝着这边望。不知道看了多久。我对他微笑,他也是,神色平常。今天受邀的就是我们这些大人,没有别家小孩子,不同一般人家里那样办派对。吃过饭后,端了蛋糕出来,大家齐声为Haley唱生日歌,就算是庆祝了。小孩子睡得早,吹蜡烛吃蛋糕后,Haley被保姆带进去哄着睡了,剩下的大人们从早上到现在话也说得够多了,看时间差不多就告辞。Fannie她们这里近海德公园,距母亲他们那里并不很远,但来时Logen还是开车,现在要回去,我倒想走一走,赵宽宜无异议。母亲他们便先开车走了。我跟赵宽宜慢慢沿着街走。天黑后,温度又降了下来,伦敦十月的晚上比台北简直是冷;这时的台北几乎能说是伦敦的夏天,而台北的冬天远远不及伦敦。这时差不多近八点多钟,路上的商家差不多打烊了,橱窗里的灯影特别亮,照在那些各色的缤纷上。可还是人来人往,车辆也仍然多,矮的高的,单层或双层,轰隆隆地在马路上走过,那吹捲起的风声也隆隆地。我拿菸要点,赵宽宜已经先打起火递来。那火光荧荧地映在他的面庞和目光,非常柔软。我微一笑,嘴里啣住菸,凑近去借火。他也点了一根菸。我呵出一口气,开口:「其实我差点要到伦敦来唸大学。」赵宽宜向我看。我对他一笑。「我在高二时去考过了雅思,本来都开始準备资料,不过考虑以后还是没申请。」赵宽宜静静地抽菸。过一下子问:「为什么不申请了?」我装作想了想,「唔,忘记了……」走两步后,终究想说:「是因为,假如那时候出国,我和你会离得更远,虽然我们国中国小不同班,也不一定能天天见到,可是上高中后,才知道什么叫做见一面都困难。」当然在以后,我又更知道了,当时的程度一点都不足为道。我向他看去,道:「必须澄清,我那时可没有喜欢你。」赵宽宜隐约一笑。我也笑,抽着菸感叹:「当时怎么知道,你以后一声不吭先(推荐资讯:黑丝袜文章,更多文章访问WwW.afbbb.Cc)出国去了。」赵宽宜不语。我未在意,可是察觉他突然走得慢了。因回头过去,稍停一停。我笑道:「怎么了?」赵宽宜走上来,道:「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出国的事。」我怔了一下。他已经讲:「当初要读高中前,外公就要我出国。妈妈极力不赞成,因此拖延下来,这表示我大学非要出去唸不可了。」我看着他,未语。赵宽宜又道:「可是我一直很犹豫,考试和资料都是不得不的关头才準备起来,非常匆促。」顿一顿,看着我,「你那时也在準备考试。你讲过,你大学不出去唸,国内的成绩很重要……。我也要忙申请,一时找不到工夫跟你提起来。」我点点头,可默默。赵宽宜也不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再走了几步,我正要开口,赵宽宜倒又出了声。他道:「出国后,我打过一次电话去你家。」我怔住,一时停下来:「我并不知道……」赵宽宜也停步,道:「当时你不在家。后来妈妈告诉我,她到你们家去的时候,向你提到了我出国的事。我不知道要不要再打电话。本来想打电话也算亲口告诉你,想不到你还是先听见别人说了,我觉得你大概会生气。假如是我,一定不高兴。」我怔怔地看他。他亦看我。确实有一段时间,真是非常怪恨他——当时我察觉到我对他怀抱的心思已经变了质。是好像男人对女人的那样动心。可是不能说,不敢承认。他又已经不告而别,好像从此天涯各一方。现在想着,我一时恍惚,好像都还是昨天的事情。赵宽宜再开口:「后来我回台湾一趟,见到你好像很平常……」我截断他,笑道:「不然怎么办?难道要记恨一辈子?哪有这么小气。」赵宽宜不语,可是笑了。我赶紧又道:「我之前只是想到问问而已,况且过去那么久了。」赵宽宜静着,一面迈开脚,忽道:「我回台湾那次,又打了电话到你家,我知道你到学校去了,我想去找你不知道能不能遇上,结果真的碰到了……。你当时其实还很怪我是不是?」街灯的黄色光影照在他的脸上,那神气清晰,仍旧淡的,但彷彿还有一抹说不清的动摇。我想起当时,当时他走过来,彷彿不曾分离过似的叫住我。他问我,我怎么不变。或者其实怕我要变?怎么也不料到他要特地的。我未答他,只是把脸横过去,吻了一下他的唇。他停下,明显地怔住。我也站住看他,这一时心情是非常的明朗。我微一笑,「怎么可能怪你。」赵宽宜望着我,不说话,目光温软。我笑道:「走吧。」一齐再向前走了,突然我感觉靠近他的那手被他握住了。我马上朝他看,他还是看着前面,嘴里说:「有点冷。」我点点头,转开脸,可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再向他掉过脸去。我很快去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赵宽宜终于才看来。夜色下,简直动人。屋里的灯没有打开。不至于看不见,窗帘在之前并没有拉起来,朦胧夜光从窗外照进来,那灰雾色的冰凉泼了一地,飕飕的冷意到处瀰漫。可是依偎着的身体,无比温暖。我背后抵着一面墙,赵宽宜靠近吻住我的嘴,彷彿抵死缠绵,逼到关头才要分开。我喘着气,望着他。他亦望住我,那脉脉眼神烫得我恍惚,要记不住这是何方何地。全世界我只有他,他只有我。赵宽宜脱去了大衣,他拉我的手去解开他的裤子,又往里带。我的手圈住他的性器慢慢弄,感到那变化,心头突突地跳快起来,好像十几岁的少年人初尝禁忌那样不知所措。赵宽宜也一样解开我的裤子。他吻着我的脸,手一面探进我的裤子里,摸住我腿间已经半硬的东西。我跟着他手上的节奏。我仰起头,张开嘴,这一时呼出去和吸进来的全是潮湿的热意,很窒息,痛苦又快乐。我闭上眼,只有更紧地攀住他,视他如救命浮木,怎样都不放开。赵宽宜亦抵着我不退。他的喘息渐沉,垂下头靠到我的肩上。我不久到了高潮。他也是。我抱住他喘气,他抬头过来吻我,嘴对着嘴,亲了两遍才向后让,然后他看我,我也看他,突然都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我凑上前,慢慢又跟他接吻。之后在浴室时,我跟赵宽宜先做了两遍,到床上又做,彻底厮混一整晚;后来真是连动一分都困难,眼看窗外的天要亮了,没有人能起来去将窗帘拉上。可是也不要紧,我们很轻易地睡去,实在太累。本来早上说好和母亲他们一起早餐,当然是起不来。我们非常晚才到楼下去,差点连午茶都赶不上。母亲未有微词。倒是Logen笑着对我们讲:「要是到晚饭再看不见你们出现,我恐怕就要报案了。」

<宝宝吃奶不少,但不长肉 可能喂奶的方式不对
p>《番外》一些生活 下(限) 在伦敦又待了两天,我跟赵宽宜才转道巴黎。母亲他们也出发到奥地利去玩了,当天一起到机场去。这几天,母亲对赵宽宜亲切如故,又更甚。她跟赵宽宜说的话比对我多得多,也不知道谁才是儿子。听到我说,赵宽宜将拿着看的报纸放下,向我看,那眼神十足有意思。我刚咳了声,走过去的空服员马上注意到,殷勤来问;不管怎样解释,都坚持再给我一条毯子。又看赵宽宜,他毫不理会,逕自看他的报纸,可是嘴角隐约挂着笑。我默默将毯子蒙上脸——睡觉!伦敦到巴黎不远,飞机很快降落在戴高乐机场。天气很不错,刚好是中午,日光正盛,但也并不感到太热。黄士鸣已经在机场外等候。他是我的高中旧友,定居巴黎,在第一大学当教授。今天他开着他一辆红色雷诺来接我们。因这次我们不住酒店,要借住他在巴黎的另一间公寓。本来我準备订酒店了,刚好黄士鸣来电,闲谈一会儿,听我讲要去,他马上说去住他的公寓。他在电话中道:「反正那边一直空着,你……你们就过来住吧。」我和赵宽宜的事,除了邱亦森,周围近的朋友都不很清楚,唯有黄士鸣。也不是特地去说,正好他回国,私下吃饭瞧见我手上有婚戒,他问了,我便说了。他当时反应很镇定。这时看见我们,黄士鸣挥了挥手。他几步上来,和我贴面拥抱,对赵宽宜则客气地一握手。这是他第一次当面见到赵宽宜。我为他们介绍。赵宽宜对他点头道:「你好。」黄士鸣也点点头,一笑,向我道:「刚好中午,不然先吃饭?」我笑道:「我们上飞机前吃过东西了,不太饿。你饿的话,陪你吃。」黄士鸣笑道:「我现在也不饿,那直接带你们过去公寓了。」放好行李后,我们坐上车。沿路,黄士鸣谈着近两天的天气,以及在哪里的这阵子的新展览。他建议我们到大皇宫去看正在展出的近代义大利名画。他也提到家内事,说他太太和孩子。以前我见过一次他太太,谈不到两句,倒是和他岳母曾在Vonnie的婚礼上看过,可算相谈甚欢。我向赵宽宜说起来。黄士鸣听见了,从后照镜望过来。赵宽宜道:「她跟Chevalier家的人比较熟悉,我并不太认识。」黄士鸣彷彿鬆口气,开口:「那太好了,我可以尽量抱怨了。」谈着谈着,很快到达目的地。那间公寓在五区,近靠穆浮塔街,那一带的房子都有年份,风格古旧,不过保存功夫一向很好。黄士鸣把车停到公寓门前。他拿钥匙打开大门。踏进去,天井敞亮,中间种着一株老树;他带着我们绕过去,朝后面的一幢房子走去。「在三楼。」黄士鸣笑道:「没有电梯,要辛苦你们爬楼梯了。」我和赵宽宜对视一眼。倒也不意外,巴黎很多老房子是不具备电梯。好容易上三楼,黄士鸣打开门。一开门就是客厅,布置古典,一面墙贴着一副镶金框长镜,那镜面朦胧,并不能看清楚,相对的那侧有张木头矮柜,摆着瓶花和一排照片。靠沙发右侧的落地窗外是阳台,正对着天井。而墙上到处都挂着画,大或小,有风景有静物,非常具气氛。黄士鸣道:「这些画都是我小姨子画的,她读艺术,布置也比较艺术一点,现在是结婚搬到米兰去了。」我点点头,和赵宽宜将四处看了看。这里是两厅两卫,卧室那间卫浴略大一点。走回客厅时,赵宽宜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一面走向阳台那里。看他推开落地窗出去,黄士鸣对我道:「他法文说得比我好。」我默默看他一眼。黄士鸣还望着前方,道:「我真想不到——你真的——哎。以前怎么看不出来你是啊?你以前不是交过女朋友吗?」我又看他,只道:「你之前听我说,不是很镇定吗?」黄士鸣也看了我,「我是内心惊恐,表面镇定。」我一笑,不语。黄士鸣也笑,方道:「好了,讲真的,我没有感到很吓一跳。之前一阵子,我回去台湾,那次没和你碰面,我听说了一些……新闻也很大,网路上查一查都知道了。」「听你亲口讲,当然惊讶,但是没有其他感觉了。大概我长年在这里,学校好多同事也像是你们这样,还有学生,路上也看到过。」我点点头,掏出菸。黄士鸣道:「给我一根。」我递给他,他接过,可是一直拿在手上并不打火。我以为他没有打火机,把我自己的给他。黄士鸣摇手,对着那根菸看了看,忽道:「对了,差点忘记,我太太和岳母说想请你们吃饭,你们看方不方便。」我道:「好,到时联络。」黄士鸣点点头,这时才把菸点上抽起来。赵宽宜讲好电话不久,黄士鸣就道别回去了。他也住在这一区,在卢森堡公园那一带。我对赵宽宜说请客的事。我补一句:「假如时间不够,推掉也不要紧。」又问:「谁打来的?」赵宽宜道:「Guillaume,问我们到了没有,晚上去他们那里吃饭。」我看看錶,「快两点钟了,那先不出门去吧,休息一下。」赵宽宜道:「那边说七点半钟,时间还很——」他没有说完,手机又响了。他看了看,倒好像迟疑了一下才接起来。他并不迴避我,可是我未去听,逕自到卧室内整理行李。赵宽宜说话向来少激动,不论另一方怎样慷慨激昂,他兀自冷然。这时也是,隐约听见低低几声,猜不了他方来历。不过我也不猜。过一下子,赵宽宜才结束通话。他到卧室来,我已经坐在床上,靠着枕头,一手拿着烟灰缸一面抽菸,一面把一本杂誌架在腿上看。我向他看去,笑道:「贵人事忙啊。」赵宽宜先不答腔,脱掉大衣放床边的一张沙发上。他才坐上床,看我看什么,一面讲:「你不睡一下?」我道:「本来是已经躺下了,想一想又爬起来。」赵宽宜略一点头,问我要菸。我把手上的连同烟灰缸递给他,他抽一口,忽道:「刚才姑姑打给我,她知道我人来到巴黎了。」我先不开口。赵宽宜的这位姑姑是赵老妹妹的女儿,一家人都在巴黎定居,他每次来,总也免不了去探望。我并不问他姑姑怎么知道他来了。大概是赵老夫妇说的。我道:「你向来都会去拜访,这次也不能免吧。」赵宽宜道:「不用去,姑姑说姑婆前两天讲不舒服,嫌巴黎冷,今天到希腊看我的一个舅舅了。」我点点头。他又道:「姑姑这几天也要离开,她先和我说一声。」我笑道:「她真周到。」赵宽宜不表意见。他再抽了两口菸,就把菸按灭了。他把烟灰缸拿开,一手解开衬衫领釦,看我,「好了,还睡不睡?」我笑笑,把杂誌一阖朝旁丢开了。这时天光正好,气氛佳,用在睡觉可真正浪费。但是意义也可以两样。我伸手,按住赵宽宜解釦子的手。看他看来,一笑,一面望住他,一面帮他将衬衫釦子依序解开。赵宽宜揽住我,低头和我亲吻。我拖住他,一齐倒在床上。揽在我后背的手从下捲起我的上衣滑了进去,那手游移在我的皮肤,简直烫。我推开他,即坐起,扯着上衣抬手脱掉了。又解裤子,我的和他的。我低伏身体,握着他腿间的东西,吻了吻含住。那根东西在我嘴中热又硬。房间的窗帘之前未放下,秋日午后的阳光照进这一室却变作万种春光。又特别亮,看什么都特别清楚。我躺在床上,望住上方的赵宽宜,他亦望我。他将一束头髮向后拨,一滴汗沿着脸颊滑下,那神气情慾满怀。我亦汗涔涔,全身止不住发着热,颤抖着,可是更亢奋。他的手压住我一条腿的膝弯,倾下身,亲着我的嘴,一面向我推挤,粗野的挞伐,彷彿要逼到极致。可是亲吻又温情细緻。他鬆开我的唇,另一手摸在我的腿间高高昂起的东西。我呻吟着,煎熬又快活。我释放在他手里。他在一阵子后才结束。他弓着背,头抵在我的肩上喘一口气才起身。他拿掉套子,又躺下来和我亲吻了一下。我喘着气,看看錶后向他一睇,「现在还睡不睡了?」他扳过我的手看时间,再搂住我亲吻,一面讲:「现在是过法国时间。」我霎时笑,当然不反驳。晚上我们看了时间出门。以法国人的习惯来讲,前后一个钟头内到达都不太迟;去早了,做主人的也不一定準备好招待。威廉先生他们现在住的公寓在二区,搭乘地铁四号线就能到,也不远。那条路上店家繁多,人来人往,在晚上也不能说是很安静的地方。那里是威廉先生的父亲早年买下的,空置了长时间,到去年,Vonnie跟她丈夫到巴黎来做事才搬进去。我在经过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威廉先生他们住三楼。房子很有年份,难得有电梯,可是狭小,两个人进去就刚好了。这里每层楼有两户,他们住在右手边的那间。来开门的是Marina,满脸笑,望见我手上的花,彷彿惊喜:「噢,真漂亮!」就一手接过去,一面跟我抱了好几下。她对赵宽宜赋予同样的热情,一面把我们带向里头去。进到客厅,马上看见威廉先生。再见他,我感到有点紧张。并不是无缘无故。虽然知道他对我和赵宽宜的事不会说上半句,可是也不能把握。当年他跟我说的话还记忆犹新。他当时并非不反对。赵宽宜已经过去跟他抱了抱。他才向我看,露出笑容,「好久不见了。」我亦笑,道:「好久不见。」威廉先生上前来给我一记拥抱。我搂住他,和他脸贴脸。我能感受到他的亲近和温暖,真正安下心。威廉先生向后让,再对我一笑。我也笑。Marina在旁讲:「先坐下吧,喝杯茶吃块饼乾。」我们坐下来,她当着威廉先生的面,再把我送的花称讚了一遍,才去找花瓶。她插好后放到窗下的桌子,从客厅一眼就能看见。这之间,赵宽宜问:「Vonnie和Nicolas他们出去了吗?」Marina笑道:「Nicolas刚好前两天出差去了。Vonnie在里面房间,刚才小孩子睡醒了,大概等一下要抱出来了。」刚说完,Vonnie就从房间里走出来。上次见面都已经是两年多前了。她在上月为人母,可是精神奕奕,又更漂亮。她手上抱着一个小孩子。看到我们,Vonnie露出笑,「哦,你们到了!」就单手抱住小孩子,另一手朝我们张开过来抱一抱赵宽宜和我。我向后让,讲:「看妳精神还不错,我以为照顾小孩都很累的。」Vonnie笑道:「小孩子很乖,不太吵。」Marina这时道:「当然乖,因为不吵你们,只吵我和你爸爸。」Vonnie朝她母亲眨了眨眼,又挨到威廉先生身旁去揽他肩膀,笑道:「是,多亏爸爸妈妈。」威廉先生微笑。Marina对我和赵宽宜讲:「好在还知道要嘴巴甜。」我一笑。Vonnie抱着孩子坐到沙发中间。大家看着她逗着小孩子笑。小孩子的长相很漂亮,眉眼深刻,深棕色头髮,白皮肤,睁着大眼,那眼珠子是水蓝色的。我记得Nicolas的眼睛也是这个颜色。Marina笑道:「睡一下午了,终于愿意醒了。」我问:「是男的还是女的?」Marina道:「男的。名字还没决定,我们想了几个——」一停,轻拍手,「或者你和Kuan能想到更好的名字?」Vonnie当即对我们看来,「好啊,帮我们拿主意。」赵宽宜无表示。我则好笑道:「别问我,我想名字是最差了。」Vonnie笑道:「不然你抱一下他,说不定有灵感。」我一怔,刚要推辞,她就把小孩子抱过来了。我赶紧接手。这样小的孩子彷彿没有一点重量,可又实实在在,抱着只觉得好像捂着一团热呼呼的毯子。我感到新奇,看着他。他也看我。Vonnie彷彿惊奇道:「咦,竟然不哭?你不知道,他很怕生,不是我跟Nicolas,随便谁抱就哭,到现在连爸爸妈妈抱他也要哭。」我抬头,笑了一下,不禁去望赵宽宜。他也看着这里,那神情不变,可是总好像有几分不明的意思。我念头微动,问他:「你也抱抱他?」赵宽宜还未答腔,在旁边的Vonnie和Marina率先赞同。Vonnie来抱过小孩子去给他。本以为他可能要抗拒,他并不二话,只接过去。他手势可稳,小孩子安好地躺在他怀抱,还是乖,直勾勾望着他。我不由讲:「你看起来真是像一个好爸爸。」赵宽宜不语,倒实在地瞅我一眼。Vonnie和她母亲则吃吃笑起来。而威廉先生也在笑着。我看到了。他是当然高兴,可是神气间隐隐有些什么冀望似的。后来也没有讨论到一个合适的名字。晚餐是Marina和Vonnie母女一齐下厨。吃好后,大家又回客厅坐下喝茶,还是谈天;谈天在这里是一直好像比任何一切事情要重要。这中间,威廉先生提到几个他们家族的人,都是我在上次婚礼看见过的。其实他当时也介绍过,可是现在感受很不同。意义也不同。后面小孩子突然闹起来,哄了好久还要哭,Vonnie虽不过意,也只好先抱着进房间去了。赵宽宜便提回去。已经不早了。可是再被多留一会儿,等到离开是真正非常晚。威廉先生夫妇送我跟赵宽宜到门口。本来他们要送到公寓楼下,被我们阻止了。走在街上,很多店家都打烊了,我们赶路搭到了最后一班地铁。车内拥挤,可是安静,只有车子轰隆隆地走在地下道的回音。窗子紧闭着,空气闷,倒不太冷了。我跟赵宽宜站在靠近门边的位子。门上玻璃映出我跟他,他低着眼在看錶,睫毛盖住了那眼中总略冷的神气,突显出五官的美丽。我不由要微笑,即使他再不喜欢,他还是很合适美这个字的。我想了想,终究提出盘桓好久的念头。「我本来以为你很讨厌小孩。」赵宽宜放下手,看来,「其实说讨厌也不至于。」我点点头,又讲:「那你想不想要一个小孩?反正不是没办法,台湾不行,我们能到美国去。」赵宽宜未答腔。过一下子,他反问:「你呢?你想不想?」我一怔。赵宽宜淡道:「我并不讨厌小孩,但是说要养,又非常不喜欢。养小孩太麻烦了,不是你要他们听话就会听话。」一顿,「可是你要的话,养一个也无所谓。」又补一句;「不用顾虑我。」我一时说不了心情,可是感到了一种很柔软的快乐。我道:「我并不想要。」顿了顿,说出口:「我在以前就想过——就算是跟女人结婚也不要。虽然我觉得,不是你的话,大概我也不会结婚了。」赵宽宜向我看。我亦看住他,他目光闪烁。我再讲:「虽然我对小孩子也不排斥或讨厌,但是能选择的话,真的不想要。」笑一笑,「假如你也不要养就好了。」赵宽宜并不说话。这时刚巧到站了。车子停下来,后面準备下车的人涌上前,我赶紧打开车门,和赵宽宜一齐向外出去。外头比车厢内要冷得多,我去拉赵宽宜的手。他的手指和我的手指交握住。再走两步,听他道:「钱难赚,养你就够了。」周围人太多,我简直不知怎样回应。因热着脸,可是嘴角要忍不住笑。回到公寓后,晚点床事方歇,赵宽宜坐起来点菸,我半躺着朝他看,想到反驳:「之前你说的不对,现在我们是两人赚,两人花,你养我,我也养你。」赵宽宜吐着烟,看来,略一扬眉,「要养我可是条件很多。」我伸手抽掉他嘴里的菸,翻身起来,跨坐在他身上,笑道:「尽管开出来。」赵宽宜似笑非笑,凝望住我,彷彿深思:「第一要肉偿,第二——」第二又是怎样,我都不管了,已经凑上去吻住他。昨天提了请客,隔天黄士鸣就打电话过来了。不料他讲,他岳母昨晚身体突然不舒服。他道:「说肚子痛,吃药没效果,还是痛,早上送医院去了,医生让她住院几天做检查,刚巧,这几天小孩子在学校要表演,我跟我太太有点走不开,昨天和你讲的……」我有了然,道:「你尽管去忙,不必在意。请客哪天不是请,也应该是我们请,下次你和你太太回台湾,我们请你们。」黄士鸣笑了笑。跟我再谈两句就挂线了。我去讲给赵宽宜听。赵宽宜似想了想,道:「或者问问住在哪家医院,我告诉Guillaume和Marina。」黄士鸣岳母是威廉先生家族的朋友,都在巴黎,是不能不关心。我想了想,点点头,拨电话过去。过两天就听见说威廉先生夫妇去探病了。这次来,除了探望威廉先生夫妇,并无别的计画,本来赵宽宜应去拜访他姑婆一家,可是那边早早来电话,倒不必了。后面日子真正随兴,每天睡醒,出去上餐馆或吃咖啡,在各街区闲逛或看场电影,一天即过;有时是乾脆不出去。这样的时刻对现在的我们简直可贵。其中一天,赵宽宜接到电话,他的一位朋友来了巴黎。是姓汪的人,是他手上那家艺廊的合资人之一。对方每三个月就来巴黎一趟看画买画。因知道他还待在这里,邀他一起。这位汪先生,我并不曾看过,可是知道,对方手头还有一家艺术投资公司。对此提议,我感到兴趣,这方面我下的功夫远不如赵宽宜他们来得久,是当学习。当天约在小丘广场周围的一间咖啡店前碰面。那人先到,不畏冷地坐在露天咖啡座上,大概望见赵宽宜,先起身走来,个子亦高。赵宽宜跟他打过招呼,向我介绍:「这是汪容彙。」我跟他握了握手,笑道:「你好,我是——。」汪容彙笑着截断我的话:「我知道,你是程景诚。」又笑,递上名片,「上面有我的公司电话,程董有需要可以联繫我。」彷彿看一眼赵宽宜,「不用透过他,我才是专业,不收你谘询费。」我笑了笑,收下名片,可要致歉:「不好意思,今天我出门不记得带名片了。」赵宽宜开口:「不必给,浪费。」汪容彙耸耸肩,状似不在意,还是笑。他讲:「好了,不多说,先看画去,刚才我走过来,已经先看上几幅作品。」在这广场上有好多家画摊,各家即席作画,一面做生意,跟左邻右舍谈天说笑,又招呼客人,两相不误,非常热闹。在这里展示的作品,风格各异,随便一个景一个点都可以成为画中主题。汪容彙领我们去看他中意的几家,他讲他对各家画作的想法,亦仔细跟每位画家谈天,了解背景。这之间,赵宽宜开口很少,不过也看上几张画,他跟汪容彙讨论。我在这里真正是观摩了。最后汪容彙和其中一家相谈甚欢,画家是日本人,到巴黎二十几年了,一週有三或四天会在这里摆摊。他给了汪容彙画室地址,约定明天见面。走出广场,我们三人沿着路走,从极富盛名的圣心堂西侧绕出来,前方空地有不少街头表演,亦有摊贩。不过最多的还是观光客。汪容彙彷彿感慨:「不管在哪天,这里绝对不会看不见人。」刚才我和赵宽宜是从阿贝思广场那头一路走上来,并不经教堂前,这里通常聚集着好几伙人,强迫推销所谓的幸运绳,非常烦。我们三人乾脆乘缆车下去了。汪容彙说请客,赵宽宜倒不推辞,出了街,找到一家餐厅进去。客人很多,推门就听见哗哗地谈笑,四面白色的砖墙被挂画和艺品佔满,可是不感到空间拥挤,很具气氛。侍者过来问,好在有空位。这里是吃薄饼料理,我们随意叫了几客鹹的和甜的,又要一瓶酒。汪容彙向赵宽宜举了一下酒杯,「好像还没有恭喜你——新婚愉快。」赵宽宜并不理他。他彷彿也不在意,兀自笑,向我看来,「他好无趣是不是?」我一笑,不说话。汪容彙笑道:「不过这是表象,我认识他的时候——简直两样!」我向赵宽宜看去,他才讲:「我们在大学是室友。」当时赵宽宜在水牛城读大学的情形可比在NYU要过得放蕩。以后他很少谈起,我也不多问,可不忘怀当年一段往事,因才明白对他一直所抱怀的是怎样的感情。倒想不到,汪容彙跟他之间的友谊源于那么早。汪容彙这时讲:「更正更正——」说了一个英文名字,「我们才是室友,你是时常来过夜的隔壁邻居。」赵宽宜道:「你记差了,他才是住隔壁的。」汪容彙笑道:「咦,我怎么记得我常常在房间里看见他?」赵宽宜好平静道:「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反正我是从不带人回去。」汪容彙耸耸肩,向我看来一眼。我对他笑,他亦是,喝口酒后改向赵宽宜聊起刚才那位画家。他们又谈起一些艺廊的人事。我未插嘴。可是听到何宝玲的名字,方知她之前在那里做过事。她在上个月回了旧金山,大概要结婚了。讲到她,赵宽宜还是平常。后头不说这方面,汪容彙问我们这几天到哪里玩。说一半,赵宽宜手机响起来,他接了,大概餐厅内很吵听不清,他看我一眼后,起身到外面去听。汪容彙朝我望,笑一笑。我亦笑。汪容彙先说:「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疯狂的事,你说是不是?」我笑道:「是,不过讲以前年轻,好像现在就很老了似的。」汪容彙也笑,彷彿感叹道:「我跟他认识那时候,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正经,你看我们能当室友就知道了。」就朝我一举酒杯。我笑着跟他轻碰杯。汪容彙喝一口酒,又讲:「回头他大概会怪我在你面前提到何小姐。」我笑了笑,道:「我想他并不会。」汪容彙笑着看我,问:「那你介意吗?」我道:「当然不会。」想想,补一句,「也不是说好听话,是真的不在意,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汪容彙不说话,点点头,可又摇头,他指正道:「不对,不是过去的事,是根本未曾开始。」我一怔,看他又笑,不禁也笑起来,在心中却有几分感慨又好像释怀的滋味。赵宽宜谈好电话回来后,再坐了一会儿,汪容彙先说离开。我们跟他在地铁站前分别。他去搭地铁,我们则转身向公车站走去。天色逐渐暗下,残余的昏黄照在街上被穿梭而过的车及行人剪成破碎的影子。在我们周围也有一样在等待公车的人,或低语或出神。公车很快来了。我跟赵宽宜走到最后,那里是两两相对的四人座,对面坐着一男一女,大概是情侣,他们看我们一眼,继续说话,好像在争执,可是口吻又甜蜜。女的问昨晚的人是谁,男的轻声辩解。我转头,靠近赵宽宜问:「汪容彙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的室友?」赵宽宜睇我一眼,似笑非笑。我耸耸肩,还是笑,等他说话。赵宽宜口吻平常:「都不是。汪容彙也不是个收敛的人。」我点点头,借用汪容彙的话:「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疯狂的事。」赵宽宜一笑。我也笑,在他耳边低声:「现在回去也可以做些疯狂的事。」赵宽宜彷若未闻,亦不看我。他拿出手机,兀自写讯息。过一下子在我衣袋的手机响了两声。我拿出来看,简直心痒痒。我横了赵宽宜一眼。他终于看我,那神气平静,可是眼中波光流动,笑意微微。本来讲好隔天早上要和汪容彙一起到那日本人的画室去,结果是没去成。况且下雨了,雨势很大,撑伞也要淋湿。不过汪容彙倒也没来电疑问。我听见雨声才醒来。卧室窗帘未放下,窗外景况一片模糊,又昏暗。我突然不确定昨天进卧室前有没有关起阳台门。想着爬起来,可是累。真是不能不认老。在另一侧的赵宽宜似乎也醒了。我听到窸窣声,翻过身去,看他横出手去拿放在床边矮柜上的手錶。他只看一眼,再放回去,拉起被子继续睡。我微一笑,靠近他。他还是闭眼,不过手马上揽到我的后背。我去亲他的脸颊。赵宽宜张开眼,那目光穿过头髮隐约朝我看。我问他:「现在几点钟?」赵宽宜又闭眼睛,含糊讲:「还早……。」我也闭眼,可是记得讲:「昨天阳台门好像没有关起来。」静了好一下子,恍惚间方听到他说:「那去看看?」我答:「好。」可是推了他一下。他完全不理会。我也不起来,身体太累,床上太温暖。……气氛实在好。后来去看,果然阳台门大敞开。雨水泼进屋里,靠近阳台那里的地面整块湿漉漉的。好在周围没有摆设,也未铺地毯,收拾算容易。在那时,已近中午,我们终于捨得起床,又花时间收拾,弄好后都饿了。我这时想起来问:「咦,我们跟汪容彙说好了,他不奇怪我们不出现?怎么没有打电话来问?」赵宽宜拿起手机,看看后拨电话出去。说两句挂掉后,向我道:「因为下雨,他也不过去,先打电话跟对方改期。」又问:「现在去吃东西?」我点点头。外面还下着雨,我找到一把伞跟赵宽宜一齐撑着走。大概下雨的缘故,向来热闹又人来人往的大街有些冷清,行人脚步亦匆忙,一手不得已撑住伞,另一手彷彿就不捨得从口袋里拿出来了。我们还未走到地铁站,雨势更大,看到一间超市就走进去。我道:「乾脆在这里买点吃的回去好了。」赵宽宜未反对。本来我打算买点麵包和三明治。我和赵宽宜都不喜欢冷冻食品的味道,可是麵包刚巧卖完,那些三明治样子也不可口。逛了一圈后,我们拿了生的义大利麵条以及一瓶蕃茄萝勒酱汁。在这里的几天,屋里四处都有过使用痕迹,但是厨房几乎不用。我认真看了麵条包装后的说明,简直想放弃。我佯一咳,问赵宽宜:「你知道怎么煮吗?」赵宽宜好平淡答道:「用水把它煮熟。」我无话可回。可是也对。因打开柜子找锅子,盛水上炉火。水很快煮开,咕嘟咕嘟冒着泡,我们在这时候将麵条下进去。我记起从前看邱亦森煮义大利麵,他总是算时间,因问:「要不要计时间?」赵宽宜一面拿包装读,又看錶,「上面讲八分钟。」我道:「哦。」也不知有没有确实计时了八分钟,或者更久——等了是非常长的时间,终于把那团麵捞起来放盘子上。但是光顾着麵条,又忘记那瓶酱汁。因还看说明,一面下锅去弄热,等到好了,麵条已经冷掉。好容易酱汁淋上麵条,我跟赵宽宜都只吃了一口。成果不很好,非常难吃,麵又烂又鹹,连放在嘴巴一秒也不行。我们未多苦恼,马上决定再出门,儘管外头大雨淋漓,还是要找家餐馆吃一顿。赵宽宜之后讲:「到时搬家,记得先要请好钟点阿姨。」我是非常同意。在巴黎待了一个多礼拜后,我们的假期告终。班机时间在早上,本来我们决定到时叫车去机场,不用黄士鸣跑一趟。他倒是先打电话来问,还是坚持送我们。他岳母在两天前出院了。出关前,他又抱歉请客食言的事。我宽慰两句,说不过,乾脆由他亏欠。他向来都这样子,说出口不做到就要挂在心。飞了十几个小时后,到台北是夜半。之前联络好司机,出机场就看见车子。车子向赵宽宜住处去。回去休息不过几个小时就天亮,又出门,我跟赵宽宜在早上都立刻要进公司。我的这里,一去即有一场会议进行。因我不在,已延期多日。是针对一件项目的评估做讨论。负责的部门已经很老经验,当不至于有大问题。我只要下决定。到散会,已近中午,不过总算有结果。我道:「辛苦了。」众人脸上神气皆轻鬆,各自收拾离开会议室。不过有一个仍旧坐位子上,是许程诚。我想了想,请秘书先离开。他才站起来,隐约再看一看周围,好像非要等到确实无旁人。我问:「什么事?」许程诚道:「我听见说你打算收掉在北投的那间酒店。」我不否认,「既然你听见说了,大概也清楚,酒店这两年多的营收表现非常不好。」许程诚道:「它这两年多表现是不很好,不过大环境竞争,哪家酒店不是时好时差,况且它在当地可以说是老招牌了,也有客户群,或者先整顿。」我道:「你之前在那里做过,其实你也明白很难再做起来。」许程诚沉默。我继续说:「况且这是之前董事会的决议。」许程诚道:「我知道——可是下个月又要召开董事会,你可以提请重新评估。」我拒绝:「可是我很赞同这项决定,收掉的确最符合效益。」许程诚微一皱眉,彷彿吸了口气才讲,压着声音:「你知道——爸早年在那里投注多少心血吗?当年我也是——反正就算现在不赚钱——」我截断他:「爸是生意人,他会明白。你也应该明白。」顿了顿,又道:「假如今天是他,他也不会留下它。」许程诚不吭声了,但是瞪着我。过了一下子,他才慢慢点头,讲:「好——我晓得了。」就一转身要出去了。可是走一步又站住,他回过身,这次好像很侷促。开口:「文琪要我问你,这週末到不到家吃饭?……爸生日。」我一顿,嘴上已经道:「我知道了,我再答覆她。」许程诚彷彿还想说什么,不过终究未出口。他转身,这次直接出去了。我当然不去。过生日总是高高兴兴,看到我,父亲不免心堵,到时场面僵。况且父子关係向来不紧密,从前不做的事,现在也不用。虽然过去两年,跟父亲之间似乎有过和解,可是不论父亲想法,我始终平常心。那段时间父亲开始催我结婚。我表明无意,他都当不听见,以后知道我跟赵宽宜再无分开的可能,父亲似乎才真正认清了。在这方面,他跟母亲态度大不同。试过几次,我不强求,也不要赵宽宜在父亲面前委屈。大概赵宽宜是并不会感到委屈。比如我,在他外公外婆面前,都是当考验。这天晚上有场应酬,钟文琪也去了。周围正好无闲人,我给她答覆。钟文琪好像不意外。她道:「我就猜你不会去。」我道:「既然猜得到,以后也不用问我。」钟文琪看着我道:「我总是要问。他再不高兴,也是你爸,况且年纪大了。……也没有多少年来跟你生气。」我道:「妳也不算外人了,难道不知道他的脾气——固执己见,说不通。」钟文琪在那里呵呵笑,对我讲:「其实你也差不多。你们果然是父子。」我顿一顿,不多废话了。偶尔都要对钟文琪感到很讨厌,不是没原因。好在钟文琪也不说下去了。回头,我还是对赵宽宜提了这件事。当然还是说不去。赵宽宜未讲什么。他对我跟父亲关係的难解,始终清楚。跟他和他外公外婆的僵持并不一样。我当然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可是想,或者交给时间。或许真是有一天父亲能够接受。但以后是直到父亲病了,我才去探望。方知道,几年以来父亲的生日,赵宽宜都叫人替我送了礼。前面两三年,父亲总说退回去,钟文琪表面敷衍,后面偷偷收着;有一天被发现,父亲竟不生气。之后的未再说过要退的话。病床前,许程诚怪我多年对父亲冷漠。钟文琪在旁边拦住他,她道:「最不能去责怪他的人就是你。」其实我未介意。因是事实。父亲清醒后看见我,脸色不佳。可是他并不说赶我走。我跟他总还是谈不下去,不过有时间仍旧去探望。他后来有时清醒,有时不清醒。……再拖延一年半,终究走了。十月结束之前,房子终于完工。总验收当天,我和赵宽宜都去了。周方谚也在。到处是新粉刷的气味,房子里外焕然一新,未有旧时样。尤其花园,简直想像不到当初是多么荒废。现在当然也看不见动工期间的问题了。验收好,周方谚彷彿鬆口气。他道:「世上最难缠的客户第一是父母,第二就是朋友,而我又帮同一位朋友的家装修两次,压力简直不要太大。」我霎时笑起来。赵宽宜在旁讲:「知道你辛苦,改天请你吃饭。」周方谚拍一拍赵宽宜肩膀,笑道:「那太不好意思了,不过你要请,我一定赏光。」过两天后,家具开始一件件地搬进去了。包括那张订製的床。搬家是大工程,我和赵宽宜都忙,非是一天两天就能住进去。这之前,还要另外请帮佣。本来在赵宽宜家做事的那位阿姨不做了,而我那边的阿姨比较年轻,他不会喜欢。我透过秘书打听,也不知道怎么问到了赵小姐那里。赵小姐现在是移居到波士顿了,不过隔段日子会回来。她并不像是从前那样到处交际,大多在家陪伴两老,偶尔才见几个亲近的朋友。那次我和赵宽宜到纽约去,赵小姐夫妇刚好也在纽约。她打电话问赵宽宜便饭,赵宽宜并不拒绝。吃饭间,气氛还融洽,并不像是她之前透露的差。但可能再好也就是这样了。那次谈先生当然也去。他似乎是清楚我和赵宽宜的关係。他对赵宽宜也不陌生,言谈亲切。或者这个缘故,吃好后,赵宽宜突然说出结婚的事,他跟赵小姐彷彿都不吃惊。过后很久,有一天,我和赵小姐单独谈话。问起来,她讲:「你们的事——你以为都不会听见说啊?不过在国外,比较容易理解,Danny也是见多了。……不过也不至于猜到你们是去结婚,虽然我总觉得早晚都会发生,不要看宽宜那样子,他时常也是想什么就做什么。」她看我不答腔,一顿,彷彿迟疑:「咦,难道你们那次是计画好的?」我当时是笑一笑。这时赵小姐打电话过来,先报出一组电话号码,又讲:「我打电话问过宽宜了,他倒是说问你——呵,我就打过来了,号码记住了没有?」我佯咳,道:「记下了。」赵小姐道:「还记得霞姐吗?这个人是她的表姐妹,年纪是大,但是做得动。我想你们就是不要太年轻的。」听她又笑起来,我一时很感到讪讪然,嘴里仍要谢谢她。她还在那头讲:「就这样了,你快点打去问。」临了又补一句:「下次记得喊我什么,再叫阿姨真是太见外。」我默默挂电话,可要叹,大概真是好像赵小姐自己说的——这世上唯一能拿捏住她的男人只有赵宽宜了。等到真正住进新家,十一月都已经过去一半。住了一个礼拜,很多东西还是乱七八糟堆着。因不够工夫整理,白天我跟赵宽宜几乎不在,甚至晚上也不见得都在家,三楼前的房间都被那些装着书和衣物的纸箱佔据了。本来这房间是当客室用,现在却变成储物间。阿姨不敢随便动手。这天我和赵宽宜都刚好没应酬,隔天是週末,马上说整理。我在一只箱子中翻到几张碟片,有唱片和(推荐阅读:偷情故事,更多情感口述故事访问WwW.iqinggan.Cc)影片,都是很旧了。其中的一张,封面上写着Jeux d'enfants。我一怔,突然感到非常怀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我喊赵宽宜。看他看来,我晃一晃手上的碟片。赵宽宜似也意外,问:「从哪里找出来的?」我笑道:「要不要来播放?」也不等赵宽宜说,我就去播放了。电视慢慢出现了画面,那一幕幕是非常熟悉。我马上忆起了很多——全都不是电影情节。是当年,是那醉意之下的冲动——是更多年前——洋溢青春的巴黎,那时悄悄的萌动。……以后又是在巴黎,因为蓄谋太深的爱,要快乐又飘忽。我向赵宽宜看去,讲:「怎么都想不到当初你真的会考虑和我在一起,甚至答应。」赵宽宜并不作声,亦看我,那神气恬然而平静。我道:「大概你不知道,我有好久还是觉得在作梦。也不是不相信,毕竟你亲口讲的。」赵宽宜倒是微笑,问:「那又为什么?」我想想,道:「可能是因为太了解你了。」赵宽宜彷彿叹气,道:「有时候认识得太早也不是很好。」我忍不住笑。赵宽宜突然道:「我想了想,假如不答应会怎么样?答应又会怎样?然而,我到底是敢还是不敢……?我发现,我不见得不敢——」我望住他,不言不动。他朝我靠近。我感觉胸中满涨着热意。电视上,女主角正大声质问着男主角:Embrasse- Moi,Cap?我和赵宽宜凝望。听到他问:「——你敢吗?」我靠近去吻住赵宽宜的嘴。光这样还不够,我伸出舌头去舔他的唇,他打开嘴,任我侵入肆虐。他两手扳住我的脸,我很紧地搂着他,亟欲把自己奉献出去似的热切。这是我的答案,我的爱。我的所有。我的一生全交付他。 这时好像所有的事都是无关紧要——又好像任何一切都特别重要。房间的温度陡然升高,彷彿不是冬天,而是炎热的夏天。衣物全数除去,还是热,身体汗涔涔的。彷彿这里凭空生出火焰,熊熊地烧,要烧到体无完肤。也不够,似乎非得耗尽精力不罢休。我跪在地上,手臂撑在沙发椅面,赵宽宜胸膛贴着我的后背。他吻着我的脖子,推挤着我,往深处肆虐。他的嘴贴着我的耳朵。那气息溼热。我能听见在胸口砰咚砰咚地鼓动。是他的,也是我的。赵宽宜一手摸着我腿间勃起的东西。我呻吟出声。我再一次在他手里射了。他在不久也是。我低喘气,暂时不想动。赵宽宜已经抽开身。他把我拉起来。我靠着他,跟他一齐倒在沙发上。我望着赵宽宜,他也望来,都是笑起来。他先停下,可是眼眉仍蓄含温情,他过来把我搂住。我跟他慢慢亲吻。后来直到很晚才能睡了。可是醒来时,时间倒没有很晚,刚刚天亮。天光濛濛地穿过阳台那面玻璃门照在卧室里,照在一地不及收拾的散乱。我拉着被子翻过身。另一侧,赵宽宜还在睡,和我面对面,头髮乱乱地遮住眼睛。我望着不由微笑,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还是撑起身,凑近去亲他。刚碰到嘴唇,他就醒了。看他睁眼,我向后让。赵宽宜抬手将头髮拢向后,那神态非常动人。简直不能忍耐。我翻起身,跨坐到他身上。他挪了挪位子,还是躺着。他伸手勾我的脖子。我把两手撑在他的胸膛,倾下身体。跟他接了一次吻,我笑道:「当时怎么说的?说,这张床承受力非常好,怎么都不会扭曲变形——」赵宽宜再吻住我的唇。一遍不够,又一遍,再一遍。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光看着。那眼神朦胧彷彿蕩漾着水波。可是水面下彷彿藏着火,映着我。我又去亲他的嘴,跟着下巴,逐一向下。他的掌心游移在我的背脊。我吻一吻他腿间的性器,握住它,用舌头舔,从前端到根部,弄得它湿淋淋……。突然赵宽宜将我拉起身。他把我按倒在床上,低头吻我,先有点急,跟着慢。他的手沿着我的胸膛向下,在下腹处游动。他鬆开我的唇,我低呻吟,不能自持地打开腿。不久我宣洩在他手心。他的手指探进我的身后,一根一根增加。简直折磨。我苦苦恳请。他扶着我的一条腿按住,一下进到深处。我不禁颤抖,可是完全不要抵抗这样快乐的痛苦。如何能抵抗。我用力地抱住他。当阿姨在约定的十点半钟到家做事时,我们还在床上厮混。本来中午和邱亦森说好了到他男友的餐厅吃饭,后来也去不了。因每次吻着吻着都要变调。简直荒唐无度。——但也彻底证明了这张床花费得很值得。这天,我跟赵宽宜特为在福华饭店的江南春订了位。因说过请客。本来上个月就该请了,却拖延到现在才能履约。并且不单请周方谚,他另外再叫来两个朋友。晚上大家坐一桌吃饭。另外两人也是赵宽宜的高中旧友,长年在国外,刚好这次回来。他们那群朋友还有好几个,大家平时忙,分布国内外,隔段时间碰一次面,不一定每次都是见到谁。今天来的两位,一个在美国银行做事,叫方鸿平。另一个刚好也姓周,周塘新,做娱乐行销方面的。他们叫他是小周,那周方谚当然就是老周了。除了周方谚,他们两人都已经结婚了。一一介绍后,大家寒暄,对我仍有两分客套。当酒过三巡以后,相互说话都随性了很多。他们大聊旧事。不免要提赵宽宜从前。当时他是什么样子,我本有几分知情,第一次当面听人讲,感慨更深。他们说笑着,赵宽宜倒也不制止,面上好平静。酒酣耳热间,突然有谁说了什么,周方谚率先站起来,举起酒,向我道:「不问理由,我反正敬你!」又去敬赵宽宜,倒是调侃他也有踏进婚姻坟墓的一天。几个人都笑了。方鸿平和周塘新也学起来,对我们敬了又敬。周塘新道:「多亏老周,不然要吃不到你们的这一桌酒。」方鸿平也讲:「说起来真的是不容易。」我忍不住笑。这么一人一句的,赵宽宜先由他们,后来道:「话这么多——光拿着酒,还喝不喝了?」周塘新笑道:「当然喝!」就一抬头,喝光了他手上的酒。方鸿平也一口喝光。他的位子就在赵宽宜旁边。起鬨过后,大家闲话,他隐约向赵宽宜不知讲什么。察觉到我注意,他一笑,我也不尴尬。他道:「我刚在说,这么多年有人可以让他真正定下来,我们心里真正是非常欣慰。」我不禁笑,去望赵宽宜。赵宽宜也看我,脸上神气无比柔和。要不是在这里,我真是想揽住他亲吻。又看回方鸿平,他那笑是好像促狭似的。明明我光明正大,还是要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因兴致都好,后来又换到一个地方继续吃。真正散了,已经非常晚。他们三人跟我们在店门口道别,说定改天再叙,各坐各车离开。我们也上了车,今天是特地叫司机开车。车子开上公路,今天礼拜六,路上车子还是多,停停走走的。这之间,赵宽宜接了一个电话。这时打过来,大概事很急。可是听他应付,那口吻略有点散漫似的。不过也因为是我很熟悉他,不然也听不出来。今天我们都喝了不少的酒。当然他并不到醉醺醺的地步。倒是,我本来也只有一点酒意,可大概坐车的缘故,晃得晕,看什么好像在飘着。人也轻飘飘似的。在到家前的一段路口,我请司机停下。我道:「走走路好了。」赵宽宜不反对。司机把车子开走了,明天礼拜天不用车。我们走的这条路,光影熹微。满山树丛在沉沉的夜晚里好像张开的黑色纱网,随风淅沥地响,彷彿是这里唯一的声音。到处也不见一辆车子经过,也不见到其他人。现在天气已经不那样热,山上更凉。天也暗得快,进入十二月后,不到五点钟,天就灰濛濛了。不过向下远望,在那头,在城市里,不论多晚依旧亮着幽微的光。我们谁也不说话,可是感到格外地靠近。我觉得情绪沉澱了下来。我的肩抵着赵宽宜的肩。朝前望去,在高处,是我们住的地方。已经看得到三楼外。阳台上隐约亮着灯,大概是昨天又不记得关上。我时常是忘记。赵宽宜在旁点起了菸。我问他要,他给我,再掏出一支。我帮他打火,他微垂下眼凑近,那菸头很快烧起红红的火星。他抽了一口,向我望,轻吐烟圈。我咳一声,马上也回敬他,随即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静一下后,我开口:「——真快。」又看他,笑道:「又是十二月了。」赵宽宜未答腔,仅仅望来一眼。可是一眼已经足够。他的手来握住我的手。我和他慢慢地一齐走。回家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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